火光中,找到了电灯开关,一按,居然是通的。这是老大的老家,来过一次,一切安好。但司机有印象,上一次,他们集体离开时,明明记得,老大是锁了门的嘛。
无论门是哪个开的,肯定是忘了锁了。此时,司机照顾不了那么多情绪了,有了光,熟悉的屋子,安全感油然而升,这才开始回忆起最重要的事情。
人在最危急的时候,大脑的思维只能是应激或者单向的,事先准备好的理智,在巨大恐惧压迫下,都会失效。在确认安全后,终于有机会,重新回顾自己的处境。
“无论如何,得先给组织上打个电话。报告我在哪里,然后,再说那通信车联络的事。万一老大要与我联络,那得现场有人。”
但是,此时,哪里有电话呢?还有一点,如果自己就这样打电话,组织上问起细节来,怎么解释呢?自已算不算擅离职守?算不算事故。如果在这期间,自己错过了与张大师小组的联络,那又该承担什么责任?
瞒是没办法的,他知道,组织的强大。组织上的人,能够看穿你的内心,根本用不着张大师出手,好像那个叫乔仔的家伙,都能够看出你是否在撒谎。
于是,坐下来,认真回忆这两天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外面开始光亮起来,温暖安全与光明一起到来的,还有头脑的清醒。司机在老大的老屋内,开始了一番巡视,因为,如果下一次,老大要问起来,自己至少能够说出他老家的一些细节。
仿佛没怎么变化,跟上一次差不多,从老大的卧室出来,关上所有的灯,外面的晨曦已经很亮,司机从卧室走到灶屋,看能不能弄点吃的。
煮饭是没必要了,煮点腊肉,倒是可以的。烟熏的墙壁上挂着半截老腊肉,拿它下来,放入一口锅内,只需要烧火烧水,洗净煮好,就可以吃了。
水,水缸里的残水不能吃。到外面水井处提点水来,才是正事。拿着一个塑料桶,打开大门,正跨出一只脚时,突然,被一个力量往下一扑,司机眼前一蒙,又倒下了。听到塑料桶在地上扑通地响,感受到头顶与后背上,那个温暖的人:我C,又被暗算了!
“说,你是谁?”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同时,司机感受到后背,有力的手把自己的手反方向别着,冰凉的东西,估计是手铐,因为听到上手铐时那齿轮的声音。
“轻点,痛。”司机不敢反抗,只是求饶。但从内心讲,他对手铐的出现,还不那么恐惧。在中国,手铐这东西,大多,只有警察才有。自己不是罪犯,何必怕警察呢?
头发被提,然后,司机顺从地偏过头来,与上方的人脸,对了眼。
怎么是你?
这是双方眼神的内容,吃惊程度完全一致。
张显峰的司机,老蔡这种老公安,上一次只在分别时,见过一面,就记住了,况且,他看了内部通报,要求寻找的这个人,他是看了照片,确认过眼神。而老蔡这个老头,司机也只见过一面。但是,当时,他跟老大谈话时,那种亲密随和的感觉,令人难忘。要知道,这事并不远,也就几个月前。
“这么多人找你,居然被我找到了,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您贵姓,您好像是我们老大的朋友,我老大,张显峰,你知道吧?”此时处于下风的司机,难免有讨好的嫌疑。
“起来吧,手铐暂时不能解,请谅解。”老蔡把司机一拉,司机站起来,发现,自己的膝盖,更疼了。昨天受过伤的地方,今天被扑倒在这石板院坝时,又撞了一下。
所以,他往前走时,一只膝盖一软,差点像是下跪作揖一样,被老蔡顺手一提:“见过面了,不必大礼。”
两人居然笑了起来。
老蔡马上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原来是组织上的电话,告诉他们,别找司机了,他已经在张大师老家捉住他了。
“迅速了解,这个你们放心,我干公安这多年,现场突审,经验还是有的。对对对,一有结果,马上汇报!”
他挂断电话后,坐在大条凳上的司机,苦笑到:“我又不是罪犯,叫什么突审。”
“当然,对于法庭来说,疑罪从无。但对于侦探来说,总喜欢有罪推定。说吧,你在这里来,干什么?”
“能不能给口吃的?”司机吞口水的姿态,就很夸张。
老蔡把手铐解开,换了一种铐法。司机的右手算是解放了,左手却与大桌子的木方铐在一起。老蔡的冲锋衣内真是个百宝箱,他居然从里面掏出一包五香牛肉干、一块巧克力,还有一瓶矿泉水。
等司机吃了几口,算是定了心,这才开始说话。
“哪里是我来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司机感叹到:“我都在回忆,怎么可能,从大几十公里外的场镇,莫名其妙地,又回到,咱们小组出发的地方。对了,老蔡,我那边车上的通信,现在有人值班吧?”
“放心吧,那边已经长驻三人在通信值班了。”
自己回忆自己的事,难免因为情绪的影响,会把故事的逻辑搞混乱。比如,那想象中要见的美丽姑娘,自己为什么会相信只认识了几天的人。酒肉朋友不可靠,忘年交就更不放心,更何况,一个杨大娘的笑容,你就觉得她善良?所以,只有在老蔡这种理性的第三者的协助下,才能够把回忆整理出有价值的整体材料。
世界上的事情就这么巧,巧遇司机的老蔡,在今天活着的人中,其实也是对那两位神秘人物,最了解的人。
他们是罐厂沟的原住民,罐厂沟发生事故时,他们都不在老家。当年破案筛查时,这种人,就是重点。当时的事故原因,可以分为多种。比如地质灾害,比如有毒元素泄露,比如鬼神作妖,比如人为破坏。最后一条人为破坏,自然作为公安的主攻方向来侦察。
一般怀疑对象特征中,最优先调查的人,具备下列特征之一。与罐厂沟某人有怨的、对新社会有仇的、熟悉当地情况的、灾害来临前去过现场的、灾害到来时又没在现场的、因为灾难受益的、灾难中受损最小的。
这些,都是公安调查的重点。要知道,那可是很大的人口数据,有这些特征的人,至少也有上百个,所以,就抽调了附近一些很有经验的警察参与调查。
在这七种特点的人中,杜瞎子与杨大娘,至少具备其中五项,这种概率的人,在当时被调查的百多人中,只有十几个。这十几个人,是当时公安分析的重点,可以这样说,他们当时的行踪,他们过去的历史,至少被翻了个底朝天。
杜瞎子,其实并不是先天瞎的。他父亲,是国民党时期的军医,当然,不是大官,所以逃跑台湾,没资格。解放后,留在罐厂沟劳改。要知道,没有瓷器厂时的罐厂沟,做陶器是很辛苦的,其中有两笼窑,就是劳改犯承包的。
他只劳改了几年,就出狱了。但是,他老家就在外面的桃花镇上,但只有兄弟没有父母,他本人也就不想再回去,反正,这里的生活与气候,也就适应了。所以,出狱后的老杜医生,就在罐厂沟国营陶器厂,当一个医生。本来,是正规的军医,在这个山区,那也算得是名医了。所以,虽然政治地位低,但生活中,大体还是过得去的。
而杜瞎子,是老杜收养的一个弃婴。至于是谁丢弃的,在哪里捡的,现在已经不可考了。据某些老职工说,其实,这是一个未婚先孕的美女,找杜医生悄悄打胎生下来的。所以美女跑了,杜医生就收养了这孩子。平时,爱护得很,还从小教他文化,所以后来上学,成绩很好的。
杜医生原来过得还可以,孩子也上中学了,成绩又好,人又白净小帅,还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很受人欢迎的。
谁知道,后来运动来了,有人就动员,小杜要跟他老爷子划清界限,毕竟,杜医生历史比较黑暗。这样,如果不划清界限,会使小杜今后从升学到工作,都会受打击的。
但是,小杜爱老杜,尽管老杜想故意疏远小杜,但小杜却依然不离不弃。直到有一次,搞批斗大会,有同学拉着老杜批斗,用皮带抽老杜时,小杜不能忍了。他冲上主席台,跟那同学扭打起来。
结果是,他的一只眼睛,被打瞎了。
后来,老杜被斗得越来越厉害,很早就死了。小杜呢?因为不愿跟父亲划清界限,无法参工,也不是农村户口,无法种田,所以就成了无业游民。估计,他在父亲手里,学了点医学小技巧,就干起了这些营生。据有信迷信的群众说,这位小杜,自己瞎了以后,还间隙性地干过算命、看风水,或者作法事帮人除祟之类的事。当然,他的主业,还是那招牌上的六样工作。
调查他的过程,很长,老蔡也参与了很长时间,所以熟悉。当然,当年,根本没有他回老家搞破坏的证据,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他现在,还有什么特征?”老蔡问到。
“没其它特征,说话很讲礼貌,很有水平的样子,只不过,爱喝酒,爱吃杨大娘的豆腐干。”
“呵呵,他不是爱吃豆腐干,他是爱了杨大娘吧?”
老蔡这一说,倒把司机吓了一跳。自己那几天,基本没有看出来。因为,他从来没有看见这两人,除在在柜台前的买卖交往,他们没在一起吧?但是,转念一想,人家如果有情况,晚上不行吧?晚上,你不是在出租屋的汽车边吗?你怎么敢肯定,他们两个老家伙,没那回事呢?
八卦人人爱,老八卦,更有嚼头。
“咋回事,他们过去,有故事?”
“对,这是我们从怀疑杨大娘开始的。我们对她的调查,居然得到另外的结果。”
在当初公安定的七个特征中,杨大娘,除了前两个不符合,后面的五个,都符合。所以,她也成了当然的怀疑对象。事故发生时,她已经嫁到桃花镇有几年了。而罐厂沟里出事,损失的,只有她在老家的姐姐一家。因为,出事的前两年,她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
在事故发生的前一个月,她与杜瞎子,都曾经在相同的时间段,回过罐厂沟,这不得不引人怀疑。毕竟,他们是中学同学,据另外的同学幸存者讲,他们,好像还曾经有过一段不成功的恋爱史。
但是,相同时间段回老家,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因为,杨大娘说的是,她回去看姐姐,是跟老公一起回老家的,根本不存在,跟杜瞎子有什么事情。如果跟杜瞎子有事,何必带老公呢?回去的目的,是因为听姐姐说,老家的山上,出现飞虎了,如果抓到了泡药酒,会治好老公的腰病。
飞虎是一种形似长翅膀老鼠的东西,但绝对不是蝙蝠。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它的嘴,能够啃石头,张开肉翅,大约有二三十公分长。捉它,需要在悬崖缝隙它的老窝处,用厚草笼子捉它。因为在大量软草纠缠中,它尖厉的牙齿,也就失去了优势。
当然,后果很突然,在危险地段捕捉危险动物,结果很是悲催。她姐夫与她丈夫双双坠崖,死了。他们是灾难前死的,并且是因为个人原因,算得上某种找死。意外死亡,算家务事,所以,没引起大家的重视。
“哎,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他们住对门?”
“对啊?那条街估计你也晓得的,只有十来米宽,他们就是斜对门的门面。只不过,杨大娘家的门面是两个大门面连着开的,比较气派。而杜瞎子,虽然开了门,宽度也只算得上半个转角门面,根本没办法比的。”
“嗯,年月久了,他们也不藏了?”
“啥意思?”
“我当年曾经怀疑,他们俩有情况。丈夫回去爬悬崖,虽然当时的现场只有那两连襟,但两人都死了,是否有第三者在场,哪个知道?我有个大胆的假设,当然没证据。”
“你的意思是,假如,上那个悬崖,是杨大娘与杜瞎子设计的,那么,在坠崖现场,肯定有杜瞎子在,或者他预告设计的机关在,对不对?”
“当然。”蔡所长说到:“大胆设想小心求证,是我推理的一种办法。当然,没证据,无法立案。那地方也太偏僻了,况且,飞虎,这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如今,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它的踪迹了。它可是个好药材,这倒不是吹的。不仅是治疗腰痛这一项功能。”
按老蔡的说法,飞虎,在当地传统中医眼中,是一个可以治疗很多慢性病的特效药物。当年,有就人,算是江湖郎中,用假的老鼠与蝙蝠翅膀制作的假飞虎在街头骗人,他们的广告词,就非常厉害。
“我这个药,专治跌打损伤风湿麻木痨伤脚转筋,头昏脑花眼睛涨,男阳不举时间不长。只需一只包断根,不信你去问医生。我这个药,效果明显用法简单,有酒泡酒无酒泡尿,无酒无尿,可以干嚼。”
蔡所长模仿那江湖骗子的眉飞色舞,语音神态,简直不要太生动。果然,所有厉害的侦探,都是观察生活的大师,模仿他人的演员。司机笑得差点把带手铐的手都扯痛了。
而此时,老蔡却突然站起来,把司机的手铐解开。司机有些不解:“你不是有罪推定吗?凭什么放我?”
“有罪的人,不可能笑成你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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