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夫人那边长生班的戏台子刚散场，宴会的午膳正要安排上，宫里赏赐的梨花酿到了。
赶在姜家宴请宾客的时候赏赐，白太夫人顿觉面上有光，也乐呵呵地将宫中的梨花酿分给众人尝一尝。宾客们惊异于姜家这位未来的大姑爷在皇上心中的分量，也纷纷捧场，交口称赞这御赐之物有多么清香爽口。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分席而坐的女宾客和少年们不免都聚在了长生班搭好的戏台子前面，（而男宾们则由小厮亲自送了过去，）顾西也是好几天里头一次看见李氏。
姜晴容的婚期定在二月十八，虽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但对于名门贵女来说实在太过仓促。是以李氏这几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费心费力地为姜晴容打点着各处陪嫁的庄子和宅子，金银首饰之类更是不必多说。
见顾西来了，李氏强打起精神微微点头。
婢女按序倒酒，旁边的陆明陶和姜程等人都接过了酒杯笑嘻嘻地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婢女没多想，顺手也给顾西斟了一杯。
李氏却站起身将顾西接过的酒杯抽走：“毕竟是酒，你还小，不许喝。”
梨花酿是药酒，度数并不算高，寻常的闺阁小姐喝上些许也不会醉，但顾西不仅是女儿家，还顶着个自幼体弱多病的名号，见李氏这样说，她便也笑嘻嘻地将酒放了回去：“听姨母的。”
这酒在寻常人家不多见，但她前世可没少喝，是以在她心里算不上什么稀罕东西，既然李氏担忧，她不喝也罢。
李氏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偏过头继续和身旁的一位夫人聊嫁女儿的心得。
攥着酒杯的姜谦垂眸看了一眼杯中的梨花酿，默然无语地仰头一口饮尽。
他和顾西同岁，身子骨也算不上强壮，母亲怎么就肯让他喝呢？
他自嘲地笑笑，神情怔忪，思绪早已飘飞，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宣棣大踏步走过去拿起被剩下的那杯酒，对婢女摆了摆手：“我喝这个就行。”又看向顾西：“顾小公子没意见吧？”
“世孙请便。”顾西无所谓地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好笑。
真是个急性子。
宣棣见她说完这句便不作声了，心中暗暗发急，抬眼瞥见远处一对男女一前一后地走过来，眼睛便是一亮。
“说起来，你表姐和那位宁大人看起来还真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顾西脸上的笑意一僵。
宣棣心里咯噔一声，但这还是他第一回讨好除了长辈以外的人，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听我祖父说，这次的婚约是宁恒托了傅首辅在圣上跟前说项，圣上这才决定等宁恒提了亲便跟在后面赐婚为两家增添颜面，看来宁恒是真的很想娶你表姐，她日后定然过得很好……”
他摸不准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想着作为姨母的李氏和表哥姜谦都对顾西这么好，顾西与这个表姐的关系应该也十分亲近，说不定是不舍她出嫁，心里放心不下吧……
顾西的嘴角已经彻底垮了下来。
宣棣住了嘴，心中暗暗发苦。
看来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两人宽大的袖子相接，顾西面无表情地将准备好的两个玉瓶递了过去。
宣棣感觉到指尖的冰凉立刻反应过来，忙紧紧将玉瓶攥在手中，无意中捏到对方温热细嫩的手指时愣了愣，但那温度很快又抽离开来，消失远去。
“伯父中的毒就只有那两样，解药分别装在两个玉瓶中，每日各服一粒，吃完了你再让暗卫来拿，就不必亲自过来了。”顾西板着脸，一副恨不得宣棣早点从眼前消失的样子。
这么聒噪又合不来的人，她才懒得打交道。
在京城大姑娘小媳妇眼中貌若潘安的宣棣还是头一回受到这么大的挫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对那句“不必亲自过来了”尤为在意。
他原来这么讨人嫌吗？
宣棣小世子有些不甘心。
于是干咳一声，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这毒在我父亲身体里潜伏那么久，怎么着也得施针放毒才更安稳吧，光吃药能有作用？”
顾西撇了撇嘴。
废话。
“你爹会乖乖躺着让我一个八岁的小孩去治？”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庆王世子又不是陆洛和，任由她和白英主仆俩同在，打晕了后再施针。而且她毕竟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儿家，庆王世子又不是得了立刻要毙命的病，这种时候，男女大防还是要讲的。
宣棣一怔，心中暗暗腹诽：你也知道你有多变态了？
却不得不承认顾西说的是对的。
若真请了她去施针，恐怕大门都没进他就要先被祖父请个大夫看看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
见他不吭声了，顾西微松了口气，为摆脱了病患的无理要求而倍感惬意。
宣棣一看她这样就来气了，脑子一抽便哼了一声：“不过我今日来没带玄玉令，日后也不见得记得，你若是不上门，没准我一直记不起来。”
顾西如看白痴一样地看了他一眼，徐徐道：“第一回的药是免费的，第二回你要是记不得玄玉令的事，那我自然也记不得做药的事了。哦，忘了说了，这药喝下去温和无感，一旦断了却比你所谓的足痹之症还要痛苦呢。”
宣棣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大夫这么不好惹的吗？
只好神色恹恹地默默回到姜谦身边，一副被生活的重负压得抬不起头的模样。
顾西弯了弯嘴角，抬眼便见那边的夫人们因两个女子的到来骤然静了下来，场面有些凝滞。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便见其中一位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泪眼涟涟对着白氏福了福，道：“府中杂事众多，栗儿竟拖到现在才恭贺太夫人眼疾大好，实在是失礼了。”
白氏的脸色却很不好看，犀利的目光落在带她来的那位夫人身上，冷声道：“甄姑娘好意老身心领了，但老身记性不错，怎么记不得给卫国公府下过帖子？”
卫国公府？
顾西神情一肃。
那不是因为姜维间接失去独子的勋贵之家吗，饶是从前有交情，现在也少不了关系断绝，不成为死敌就不错了，那家的姑娘又怎会来姜家自讨没趣？
被盯着的黄夫人忙拉了白太夫人，笑着道：“太夫人莫怪，是我在门口瞧见甄姑娘，听她说和你们家有些误会，想亲自过来道歉，这才带了人进来……您不知道，如今卫国公和国公夫人都病倒了，上上下下都是甄姑娘在打点呢……”
众人闻言面色怪异。
爹娘都因为兄长的事病倒了，这小姑娘竟然全然不介意，还要过来跟姜家道歉？
难道说，卫国公府现在已经落魄到不得不向姜家低头了？
黄夫人见白氏神情有所松动，趁机又低声道：“……方才在花园好像被大小姐推了几下，整个人倒在雪地里一身的泥，妾身也是怕传出去对大小姐不好，便带着人又换了身相近的衣服，太夫人您便给几分面子情，权当是为了大小姐名声着想……”
白氏这才微微点头，给甄栗在边角看了座。
眼下容姐儿的婚事姜家势在必得，她不能让任何不可控的事情出现。
甄栗乖巧地应声坐下，众人看着就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闲聊时，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却忽然拔下头上的金簪，冲着亲自端着新出炉糕点向一群老夫人所在地走去的李氏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