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觉得梵祈烨的思维跳跃的段位过高,颇有朝着冯楚楚方向发展的趋势,暗自好笑了一把,却万万没料到她日后会有为这个“心理测试”落泪的一天。不过他结尾抛出的问题太震撼,成功抓住了她大部分心绪,无法分神去嘲弄他那一番棒棒糖、芋圆、土豆丸子的胡搅蛮缠,白白错失了一次旷世难觅的鄙视梵氏少主智商的机会。
要说遗憾,还是有一点的,哪个女孩不渴望一场圣洁的婚礼?可他,是梵祈烨,她不会忘记他说过的话:“我们的感情,可能会跟世俗的样子有些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上来,反而越来越觉得他在慢慢走下神坛,靠近她身处的红尘俗世,会笑会闹会嫉妒会撒娇……这样的梵祈烨独属于她,让她觉得真实,也给了她更贪婪的欲望。
“南南,再纯粹的爱也需要神圣的仪式感来升华。”他却以为她在犹豫,一丝失落飘过紫眸,她辩解的话,被他清凉的指尖捻熄在唇间。
南歌总是沉溺在他的目光里,也许这个男人于别人是神佛,于她却是妖孽。她以为他会吻她,轻轻阖上了眼睛,挨到她唇边的却是一盏蜜橘茶,睁开眼撞进一双捉狭的紫眸,登时恼羞成怒,梵祈烨捉住她要作乱的粉拳,压着笑意道:“我要去‘紫檀殿’议事,你无聊了就去藏书楼,少用电脑当心辐射。”藏书楼格局重新调整过,她喜欢的书都搬到了一楼,还调动了一拨影卫伪装成“图书管理员”,俨然成了人影攒动的公共图书馆,南歌想到这个也只有三滴汗的份,真当她一孕傻三年呢,而今她也是灵力在身的“超能女人”,怎么看不出那些“工作人员”总是以她为圆心移动,似是无意间射向她的余光都赶上舞台上的追光灯了。
被看穿的梵公子却大言不惭:“对待笨女人,只能用笨办法。”
她本想就此跟他好好理论一番,谁知他咧着嘴笑得奸诈:“过两天白矖带冉素回来,我就让他们来精舍陪你。”好吧,这个条件还可以接受,她眉开眼笑地把他手中的蜜橘茶一饮而尽:“成交!”
南歌眯着一双灵猫般的眸子,肆意欣赏着面前这张颠倒众生的脸,轮廓唯美得如诗如画,左眼下那一点红色泪痣,映着紫色眸光,说不出的妙魅夺人。传说滴泪成痣,是三生前爱人在死别之时滴在他脸上的泪,永不磨灭的爱的印记,他看着她的目光,真像是从三生三世穿越轮回而来,深重得不见底、浓稠得化不开……时至今日,她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她是惭愧的,在这份感情里,她开始得不纯粹,付出的寥寥无几,更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在他和她牵扯最深最隐秘的“噬力”关系里,他依旧保持着让她不敢轻易触碰的讳莫如深。
他起身时不忘回头叮嘱:“记得,我上山议事期间都不要乱跑,乖乖在精舍等我回来。”
她点头比了个“快去快回”的手势,心中不乏幽怨地嘀咕,他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好像就是“等我回来”,等,是恋爱中多煎熬和无奈的一个字啊,有好多人,人生百年,也就这么等着过完了……
摇头挥去这不吉利的想法,南歌有点患得患失地合掌向阿帝耶祈祷:自己和梵祈烨一世相守,腹中宝宝健康成长,冉素身体健康长命百岁,阿爹和青霁和睦幸福……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的人生已经有了那么多牵挂,还有苏阳,还有黄迟,还有冯疯子和小纪……发完了愿觉得自己实在给阿帝耶添了不少麻烦,不禁失笑。
“少夫人,有什么开心的事吗?”奉来新茶的婢女阮澜讨好地问。
南歌抬眸换了淡然的神色,这个阮澜的目光一开始就对她充满了过分的好奇和探究,梵祈烨甫一出门就凑过来跟她搭腔,且连她自嘲的笑和开心的笑都傻傻分不清,真是个蹩脚的“线人”,难怪连梵祈烨都没放在眼里,也不知是谁安插的。果然,阮澜一出她寝室外间,便闪进了门廊外的小竹林,南歌从门缝里瞥见竹林里一抹小巧的粉色身形,阿朗莉珑?!还真是只小小的傻白甜。
梵祈烨回来的很晚,她早已支持不住歪在贵妃榻上晕晕乎乎睡着了,身子突然一轻,背脊陷进了柔软的床垫,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熟悉的粗粝温热的指腹,爬上她的额角,滑到脸颊,轻轻描画着她在睡梦中绽出的微笑。清溪岸上倔强骄傲又柔弱自伤的小女孩,在他的生命里开成了一朵妖娆似火又柔情似水的两生花。
本以为他和她是此生无法分割的一对,本以为他可以完满地把她护在羽翼之下,然而灵力的异动、“噬力”封印的冲破、坤杉的狂言,都让他心中盘亘的阴影愈加清晰,直到萨诃摩罗一封密信,他还是不愿相信,直到,亲眼见到老和尚那张古树皮般灰败的脸,萨诃摩罗圆寂前浑浊不堪的眼睛,倒映着他惨白的脸:萨诃摩罗耗尽生命守护的“噬力”传说,缘起相生相克,结局,却是相爱相杀。
……
梦境中,幽阒无人的清溪岸边,自己正蜷缩成一只小小的虾米,牙齿咬出了血腥的味道,手上树枝刮破的伤口还在辣乎乎地叫嚣,一注疼惜的目光从背后晕开,缓缓流入敏感的脊髓神经,抚慰的温度与她血肉相融,一个低沉的声音吹进她心灵底处:“傻丫头……”
傻丫头?……苏阳?不,不是,你是谁?
抚在她脸颊的修长手指一滞,终于缓缓挪开,是啊,何况还有苏阳,这份感情里自己开始得那么霸道那么一厢情愿,给你带来的是更多的噩魇和灾难,不如他的温暖不如他的明媚。
梦境中,她擦干脸上的泪水,用清溪的水洗干净手背的血迹,清澈明亮的溪水里,映着一双目光凄迷的紫色眼睛,那里面蕴着的暗色风暴,像要把她卷进不见底的旋涡……
沉醉,舍不得离开,可是乌云来了,还得赶回去给冉素关窗户……
接连几天,梵祈烨皆是早出晚归,她好几次想再借故提起婚礼的茬,都为他眼里的疲惫生生咽回肚里,她近来特别嗜睡,每每等不到梵祈烨回房便倚在贵妃榻上睡去,醒来时已经四平八稳地躺在大得吓人的床上,身边的温度却早已凉透,让她几乎以为梦中拥着自己的那个怀抱是个幻觉。
洗漱完,对着梳妆台坐下,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清瘦了些,肚子却已经是浑圆挺拔,看来是个同他阿爹一般的霸气宝宝,笑意还没晕上瞳眸,雕花门扉就被吱哑一声推开,南歌不易察觉地蹙起眉头:“阮澜,不是说过了吗,我屋里不需要伺候。”
阮澜一咬唇,扑通跪了下来:“少夫人,你快去看看少主吧,老夫人也劝不了他!”
南歌来到了从未踏足过的“紫檀神殿”,顶层。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梵祈烨,玄色战甲漆黑头盔,冰冷的面罩把世界抛在脑后,低伏的倾长身姿与身下的黑色机车融为一体,幻化成一只角逐生死的猎豹,带着磅礴的怒意在林间低吼着飚驰、飘移、飞蹿,整座“云外”主峰都回荡着发动机的震动和排气管的轰鸣,高高低低此起彼伏,惊起山林中乌压压的鸟群,兀自惶恐不安地在天际盘旋。
梵琅瑟见到南歌,早没了先前的气魄,一把抓住她细瘦的腕子:“你快劝劝他,他朝着‘震霄崖’去了。”
南歌扶着望远镜的手被风吹得冰凉,来不及看显示屏上的帧帧图像,从各个角度特写着这尊暗夜骑士,阖上眼睛,却感应不到他身上的灵力气息,只有梦境中那一双紫色的瞳眸,熊熊燃烧着来自地狱的怒焰……
梵琅瑟把蓝牙耳机塞进她手里,煞白的一张脸终于露出几分岁月的痕迹:“他这个样子,都是为了你,你难道还能亲眼看着他跳下去……”
南歌惊得气息狂乱,屏幕上已经能看清“震霄崖”的全貌,被削平作为小型停机坪的“云外”主峰,一面连着环山公路,一面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绝壁,震霄,声震九霄,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度,名副其实。
音效卓越的耳机,把她紊乱的喘息,迟滞的语气,苦痛的音色,原封不动送至他的耳畔:“……烨,是我。”
怒吼渐渐平息,变成哼吟,黑色的闪电定住了飞驰的身形,梵祈烨仰头给她一记分外温柔的注视,因为熟知摄像头的角度,那紫色的眸子射出的光芒,准确抓住了她紧盯着屏幕的视线,梦里的光芒。
随之而来的回应,只有沉甸甸的三个字:“……我知道。”
梵琅瑟和南歌同时松了一口气,却正在此时,闪电霹雳,山风骤起,梵祈烨玄色的身影如箭离弦,朝着“震霄崖”的绝壁飞去……
“不——”
她全身血液逆流,全世界都被虚空的寂静笼罩,瞳孔里只剩下一颗黑色的流星,从绝壁山巅划出一条凄迷的弧线。
……
轰!是意识复苏的声音,还是车轮触地的摩擦声,玄色弧线的尾翼,继续沿着“震霄崖”对面的“紫檀峰”平顶拖曳,朝着“紫檀殿”的方向呼啸而来。
梵琅瑟已经昏迷不醒被搀了下去,南歌迈着风雨飘摇的步子,目光颤抖着迎向面前伫立的玄色身影,纤细的手攥成骨节泛白的拳头,在他掀开头盔的一瞬间扬手挥去……
“啪!”是头盔落地的声响,更是皮肉撞击的声音,梵祈烨没有躲闪,生生受了她的一拳,菲薄的唇角透出血色,望向她的目光却燃起温情的笑:“傻丫头……”
“不准叫我傻丫头!”她不傻,真的,她懂的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他疼惜地抚去她脸上的泪水:“不是让你别乱跑,乖乖……”
“乖乖等你回来?凭什么每次离开的总是你,而等待的总是我!胸有成竹的总是你,而心惊肉跳的总是我!”
“……对不起,没吓坏你和宝宝吧?”他宽厚的怀抱,犹挟着山间的凉风和金属的气味,把她拥得密不透风:“我母亲不知道,我曾有过三十八米的双峰飞跃纪录,这里只有区区二十九米。”
“见鬼的双峰飞跃!一定是被白矖教坏的!”
“……”为了推脱责任,梵少主果断默认了这颠倒的师徒关系。
“以后不准再这么吓人!”
梵少主点头如捣蒜。
某人见梵少主模样难得乖觉,忍不住欺软怕硬地道:“不准再飙车!”
梵少主虽面有难色,奈何自己理亏再先,咬咬牙也点了头。
“不准再碰机车!”
不会吧?!他的脸色都开始发白了。
“……好吧,至少在我们的孩子出世之前别玩机车,不要再让我担心。”
“谢少夫人开恩。”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上她的额头,那一秒,南歌觉得他紫色的眸子里蕴满了金灿灿的阳光,竟然比那个照耀她十年的人还要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