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心慌,苏阳安慰地扣住她的手腕,用坚定却温和的力道牵着她走向人影攒动的海岸餐厅,商务部本就是年轻人的地盘,二十多个精心装扮的红男绿女凑在一起,青春热闹的气氛顿时充满了餐厅开放式的观景回廊,不过包下整个餐厅,南歌还是觉得过于奢侈了。木板嵌成的地面和廊柱在橘色的灯光下古朴神秘,铺着白色桌布的长台上排着银色自助餐托盘,其间点缀一束束粉紫色的鲜花,布置最漂亮的是甜点区,层层叠叠是山峦起伏的形态,又像流水波涛,餐厅的特色点心皆是色彩亮丽,妍妍可爱,其间流淌着一挂香甜的巧克力浆瀑布。
大家已经默认苏阳南歌这对CP,加上冯楚楚的镇场,都很“识趣”的给他们留出私人空间,倒是南歌颇不自然地挣开苏阳的手,为了掩饰也跟着众人排队去取食物,苏阳跟在她身后拣起一只瓷盘递给她,长长的手臂几乎把她环到怀中,她感到后背几乎贴到了他的胸膛,慌忙往前蹭一步,盘子堪堪撞上了前面一人的背,“对不起啊,曾俊。”
曾俊回头笑笑:“没事。”南歌微微一愣,平时嬉皮笑脸的曾俊今晚脸色有些不好,明显不在状态。
苏阳突然拔不动腿,低头看见阿难笑嘻嘻地抱着他大腿:“苏爸爸,给我和姐姐拿蛋糕吃!”她方才得到南歌赠送的贝壳后,心里已经偷偷把他们三人划为“一家人”。
苏阳瞅一眼站在阿难身后愁容不展的冯秘书,颇为严肃地对她道:“好,但是你现在必须跟冯叔叔回酒店睡觉,我给你打包一块最大的奶油蛋糕。”
阿难想想,同意了,乖乖回到冯秘书处,揪着他的衣角往外走,途中忍不住回头了三次。
南歌忍俊不禁,对苏阳道:“你对孩子,未免太刻板了些。”亏得阿难还那么粘他,想来应该是被他的长相迷住了。
苏阳为她这样的口吻恍惚,仿佛一个妻子,在埋怨丈夫对孩子的粗糙态度,这样的场景,他梦中倒是有过。没想到他们三人有今天的机缘,聚在一起,上演这一幕,他会一辈子珍藏在心里。
“丫头,会游泳吗?”苏阳似是闲聊地问她。
南歌回他一个“你问对人了”的表情:“我可是校游泳队的种子选手。”要说她有什么能在苏阳面前炫耀,那就是泳技了,四五岁就在龙鳞山清溪里捉鱼摸虾洑水踏浪,她的水性好得堪比鲛人族。
苏阳忍不住理起两只修长手指敲向她光滑的额头:“嘚瑟!”她龇牙躲过,咯咯地笑起来。苏阳有些不想打破这种美妙的气氛了,如果时间能这样定格该多好,可是往往最美好的时刻,紧接着就会发生最糟糕的事……
海面上刮起黑色的旋风,一阵震人耳膜的机械轰鸣从天而降,彤色天光摇曳间一只巨大的蜻蜓形状巨兽从黑暗中浮显,在离餐厅回廊最近的海面上空搅动浑浊的水涡,众人惊愕得不知所措,多亏苏阳的随行秘书大喊一声:“大家散开,从餐厅后门撤离!”
幸而今天场中都是年富力强的的年轻人,人数也不多,疏散起来很快,在间或的抽啼和尖叫声中,南歌慌乱地搜寻着刚才还在她背后的苏阳,一条灰色人影慢慢挪到了脸色苍白的南歌身边。腰间骤至的钝痛,让南歌咬起银牙,正要转身却愣住了,腰后冷硬地抵着她的,是一枝□□。
“别动,乖乖跟我走!”从牙缝里逼出的扭曲的声音,是……曾俊!?
“曾俊,你疯了?”南歌不可置信地僵着身子,徒然被他拖着往栈道走。
“我没疯,我只是想用你换我父母的命,所以南歌,对不起了。”曾俊发狠地箍着她的脖子,让她几乎窒息地一阵眩晕,在破碎的干咳里使尽力气想要搬开他的手臂。
“别乱动,坤杉说要活的,可没说不能缺胳膊少腿。”
两个纠结挣扎的人影,歪歪斜斜地朝着直升飞机挪动,南歌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将死的鱼,肺部的氧气已经消耗殆尽,只等着最后的黑暗时刻。
嘭的一声,她身后失去支撑,猛然向后仰去,落进一个弥漫着草木芬芳的怀抱,眼前的黑暗被撕开,蓦然映入眼帘的这张脸被眼底浮起的水汽模糊成晃动的影,骤然涌进胸腔的空气让她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喘,梵祈烨把她收进怀中凌空抱起,无限心疼地把她的小脑袋贴在胸前,腾出一只手掌抚着她的背脊轻拍,为她顺气:“南南,对不起,我来晚了……”如果不是她的幻觉,梵祈烨带着嘶哑的低音竟有一丝颤抖。
满世界的混乱嘈杂里,她耳膜里只鼓荡着他有力的心跳,嘭、嘭、嘭……像一首驱散噩魇的梵唱,贯穿她渐渐沉入黑暗的意识。
身后响起席天卷地的螺旋桨轰鸣声,在G国派来的战斗机到来之前,白矖和囚牛带来的直升机和狙击手已经控制住了局面。梵祈烨抱着她纤弱的身体,立在一片腥风血雨火光冲天的背景前,用着最平淡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对身后架着宽口径狙击炮的白衣少年道:“全歼。”
白矖目光一凌,龇着白牙瞄准了黑色直升机的油箱……
满目疮痍来不及收捡的战后修罗场,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依旧刺鼻迷眼,苏阳从栈道边的粗大棕榈树后缓缓走出,手中一把黝黑莹亮的博莱塔□□,他早设计好了最佳的射击角度,如果一击不毙,就带着南歌坐摩托艇离开,必要时跳水拖延时间,等待G国的战斗机支援。
没想到那个男人比他更沉不住气,这样高调粗暴的介入,得有多少人为他善后,苏阳摇着头叹口气,不知是为梵祈烨的任性,还是为自己此刻一言难尽的处境……
南歌在一片刺眼的白色中瑟瑟缩缩地掀开眼皮,覆住她手的大掌感受到她的动作,倏然收紧。“南南,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南歌还未适应忽然的光线,眨着眼睛望向床畔,那个黑发微显凌乱,眼周布着通红血丝,眼下浮着淡淡青影的男人……真的是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梵氏少主吗?可明明,面如白玉,长眉若柳,鼻翼清冷,左眼下方一点殷红的细小泪痣,此刻衬得这张脸有种凄清的魅惑。
她才觉得咽喉似火烧,他就把温热的水端到了她嘴边,一口水入腹,却引发一阵胃部的绞痛,她哇的一声干呕起来。他拍着她的背小心翼翼地安抚,看见她再抬起的眼眸发红,蓄着晶莹的水光,刚因为她苏醒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嚯地起身道:“把范梓垣那个庸医给我叫来……”南歌在他身后的影卫一秒钟的为难和迟疑里堪堪掖住他的衣角:“别……”
他只好作罢,拢着她轻软的身子坐到床边:“南南,我问你个问题,你月事多久没来了?”
“我……”她惊得瞳孔都瞬间放大,好像,好像有两个月了吧,自从那次浴佛节……“天哪!”她觉得什么封印灵力,绑架遭劫,枪击爆炸,都不如这个消息让她震惊,和……凌乱!!
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上小腹,可是腹中并没有什么异样,这个奇异的小生命,应该还在安全地成长,孕育伊始便跟着她经历了一场噩梦般混乱惨烈的劫持,不知以后会是个怎样的孩子?她仰头望向梵祈烨,他沉静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她一再努力才从他握住她手臂的力道里读出了一丝……紧张?
她的心一点一点冷却,她怎么能期望他会像天下平凡的准父亲那样,欣喜快乐,与她一起憧憬孩子出生的点点滴滴……毕竟他对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有着疑惑,要不是她遭遇坤杉的劫持,他是整整一个月都不会见她的,想用残忍蚀骨的思念,叫她缴械,强迫她抹去她生命中阳光明美的十年光阴;毕竟他和她还横亘着人力无法跨越的封印,还有背景家世圈子朋友亲人,没有哪一样是匹配的……
可是——阿娘,阿娘,柔软得让人心悸的称呼,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被一道幼稚娇嫩的声线喊一声:阿娘。
果然,梵祈烨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整理好自己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苦涩的沙哑对她说:“南南,我们也许还没做好准备。”
南歌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阖上了沉重的眼皮,掩住眸中寒彻骨的心碎:“……烨,我累了。”
梵祈烨静静地在她发间落下一吻,接着捧起她犹自闭着眼的脸庞,她用这样的方法对他避而不见,无论他怎样柔情婉转地亲吻,也无法温暖她灵魂深处源源不断奔腾的寒气。
“南南,南南,不要这样,求你……”他真个胸腔都翻涌着苦意,要怎样给她解释,他正在做的事情有多危险,他多怕她因此受到更大的伤害,不敢想象今天这样情景如果再重演一遍,他会发疯。况且现在还没弄清楚他们身上的灵力,到底是什么原理,如果,如果她因此像她的阿娘那样香消玉殒,留他一个人在这世间……要怎么成活。
回答他的,是犹如地狱的沉默。还有她缩回被窝的单薄背影,在白晃晃的背景色里拉出僵硬的、冰冷的、拒绝的线条。
他只能颓然起身:“累了就好好休息,我让白矖陪着你……”
她面对着白色的冰冷的墙,紧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吭声和颤抖,直到身后犹如千斤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汹涌的泪水从脸庞蜿蜒而下,耳下的枕头一片咸涩的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