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笑道:“呸!哄我呢?难道我不嫁给你,你就一辈子打光棍了不成?”陶清只傻笑,也不承认也不否认。
金凤白了他一眼,自揽过小铜镜来梳头:“这十两银子,虽撑不起什么大排场,雇轿夫和排宴席却差不多了,咱们也不用请太多人来,只让乡亲们有个见证,我果真嫁了你,日后那田家也不好再来挑事儿!宴席也只需九大碗儿,干果糖块儿点心三碟子,酱猪脸、拌牛肉两个冷碟,再烧茄子,猪肘子,鸡、鱼四个热菜,也能挡过大面儿去了,宴席按四桌算,再加上酒水,每桌一两银子,四个轿夫并敲锣打鼓的伙计也得二两银子,这个没法子省,我总要人看见,我金凤是风风光光嫁过去的!至于别的,你倒不用忙了,媒人自然请陶伯母来,她知道咱们的难处,断不肯要钱的,这一项便省了。这样通共花了六两,再拿出一两来买喜字窗花请帖炮仗也尽够了!”
陶清点点头:“我好造化,能娶你这么个会过日子的!剩下的那点子你买些首饰吧,女子一辈子最重要的,也就出嫁这天,跟着我教你受苦了!日后,我好生干活,定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金凤扑哧一笑:“还是留着着吧!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总不能遇到什么事儿的时候抓瞎,再说,剩下个二两三两的,又能买什么好首饰?若是次一等的,我断不肯将就的。我只戴你打的那支木簪!”陶清道:“那你就收着吧!以后有了钱,给你买好的!你好生养病,我去张罗这些事,你只安心等着我来娶你!”
将养了几日,金凤觉得好了许多,病渐渐收住了,心底的欢喜就升了上来,一想到过几日,自己真的就要嫁人了,去了别人家做媳妇,自然又是另一番天地,到底不如在自家自在,又想到陶清说的那些窝心话,心头又喜又悲,一时间倒百感交急起来。
小牧在家照料着,只说要送姐姐出了门子才回城里去。盈盈娘儿俩每日过来,帮着金凤将没绣好的嫁衣赶出来,金凤料想陶家大嫂自然不会出银子给陶清做喜服,便自己拿了二两银子托人从邯郸城的绣坊里扯了红绸缎,悄悄的叫了陶清过来。
“好好的还要你操这个心,我个大男人要娶亲了竟然连个喜服你要让你张罗,真是愧死了!”陶清站着伸开胳膊,让金凤给他量尺寸。金凤那了根绳尺,一面量一面又拿了筷子细的小狼毫将尺寸记在绢纸上,陶清探头偷看,被金凤打开。陶清道:“我真是捡到宝了!凤儿你这小楷细若蝇足,娟秀可爱,风骨柔韧,真是让人佩服!想来就是那侯门绣女,也不过如斯!”金凤笑道:“我竟不知,你也是个懂字的,那你说,我写的可好不好?”陶清也笑了:“字好!人也好!”
“没想到你还是个油嘴滑舌的!”说着拿指头戳在陶清的胸前轻轻一点,转身去床榻上量那大红的绸缎,陶清乐颠颠跟上去,金凤道:“现离了腊月初八没几天了,我再细细的绣花来不及,便省简些,只锁了边就罢了,腰带处简单绣上个同心结,不求华贵,只要大方得体既可,你觉得如何?”
陶清点头,将下巴靠在金凤肩膀上:“你说的话,没有不好的!凤儿,你怎么那么好呢!像解语花一样,我和你说上一会子话,觉得嘴里都是香的。”
“越发没个正经了!我今儿才认的你,原先的忠厚老实全是装的!”金凤推开陶清:“你快家去啦!我这儿可没饭食招待你!你也别天天往我这跑,虽然有意避着人,但也难保不被人瞧见,到时说嘴,倒不说是你来找的我,只说我思春呢!我这浪荡名声,更坐实了!”陶清道:“理他们作甚,反正你是我婆娘,还不许我瞧了?”虽如此说,陶清还是听话的回去了。金凤暗道,以前只道陶清老实人好,纵是个呆木头,嫁给他只图个安稳,没成想,这人竟不是真老实,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哄的人心里开花。如此,更生出几分喜爱来。
两家人忙忙碌碌的筹备,转眼便到了腊月初八,一大清早儿,村里就响起了鞭炮声,接着锣鼓唢呐一起喧闹起来,把整个村子都吵醒了。
盈盈头天晚上就来陪着金凤,俩人说了好一会子体己话,许是姑娘家出嫁前都是睡不着的,金凤只眯了一阵,就觉有人推她:“金凤姐,外头鞭炮声都响了,赶紧起来梳妆吧。”金凤忙起身:“什么时辰了?”
“都过了卯时了,我娘一早就去陶清哥家张罗了,过一会子怕就差人来催妆了。”盈盈说着自己先穿了衣裳,一身银红色的长裙,上面绣了喜上梅梢的图案,红底子上白色的梅花,黑色的喜鹊,甚是应景。金凤穿了水红的内衣,让盈盈帮着,将大红的嫁衣穿好,前衿两道宽边绣了金色的祥云,底边上绣了一圈的牡丹花儿,后背上绣了一只展翅的金凤凰,凤凰五尾长翎直通到嫁衣长长的后摆上,金光璀璨,耀眼的紧,又蹬上缀花的薄底绣鞋。金凤便坐到妆台前让盈盈给她梳妆,头上梳了莲花髻,只戴了陶清给的檀木牡丹簪子,拿水粉敷了面,用黛石在眉上轻轻画了两道寒烟翠,又用蚕茧胭脂在脸上晕开个桃花妆,小号狼毫蘸了胭脂膏子点了唇。再看铜镜中,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映了出来。盈盈拍手:“好姐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新娘子!你这身衣裳也是我见过最华贵的,盖过别家姑娘一头去!只是,这簪子跟这衣裳不配,倒先的寒酸了!”
金凤道:“这是陶清送的,我觉得好看!再说我盖着盖头,外人有看不见,不碍的。”正忙乱着,小牧进来道:“姐姐,陶家来催妆好几回了,迎亲的人正在路上。”金凤一听,果然吹打的声音近了,小牧走过来,双手搭在金凤肩上,姐弟俩一时都有些感慨,金凤看着镜中,小牧的脸上,已经渐渐有了成年男子的硬朗,想当年爹娘没的时候,小牧才十来岁,如今自己也要嫁为人妇,可叹世事无常,金凤鼻子一酸,就要落下泪来,小牧道:“姐,今日是喜事,该高兴才是。我背你出去。”说着身子一矮,蹲下来,金凤伏在小牧的背上,到底没忍住,还是哭了出来,小牧低着头身子一顿,却没有说话。盈盈跟在后面,给金凤盖上红盖头。
女子出嫁一路上脚不能粘地,这是老辈的风俗了,小牧背着金凤出了大门,陶清领着迎亲的队伍已经等在门口了,见新娘子出来,吹打的将锣鼓敲得更加起劲儿,陶清连忙过来,将金凤从小牧背上接下来,抱在怀里,轻轻在金凤耳边道:“凤儿,别怕!”金凤勾着陶清的脖子,让他抱着上了花轿。陶清穿着金凤给做的大红喜服,显的肩宽腰窄,风流俊朗,不像庄稼人,倒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
陶庄村不大,今儿有娶亲的便都出来看热闹,金凤家门口围满了人,都来看新娘子。人们议论纷纷,有小孩拉着自家娘亲的手,奶声奶气道:“娘亲,新娘子真漂亮!我也要新娘子!”娘亲便刮刮他的鼻子:“新娘子盖着盖头,你怎么知道她漂亮?你还小呐,等大了才能娶新娘子!”也有几个女人平日看不惯金凤的,便凑到一起嚼舌,有羡慕的有嫉妒的也有不以为然的。郭家的道:“真没想到,陶清竟然还真娶了她,陶家老三一看就是个老实疼人的,身板又结实,白便宜了她。还有,你看她那嫁衣,咱们村谁家的媳妇穿过这么好看的衣裳,后面的裙摆那个长呦,都要人捧着,上面竟然绣了那么大个一只金凤凰!王母娘娘才穿金凤凰呢,她也配!”姜家的道:“行啦行啦,你看你,盯着人家新郎官,眼睛都冒出火来了!他陶清是好,可架不住穷啊,没钱没地,白给你你要不要?她金凤啊,也就这身嫁衣拿的出手了,自个绣的又不花钱!别的你瞧她还有什么,哪家姑娘出嫁,那嫁妆至少也得五抬吧,妆奁箱子也得好几箱啊,别的不说,就孝敬给公婆叔嫂的被子也要几床吧?可她竟一抬嫁妆都没有,嫁过去也会让人瞧不起,就她那俩嫂嫂,会让她好过?”
略过议论的人群不提,迎亲的队伍接到新娘便往回转,因是同村,两家的路途太近,便由吹打的开头,新郎在轿前引路,媒人陶伯母和盈盈扶着花轿一边一个,围着陶庄村绕上两圈,再去陶家,也显得隆重,一时间看热闹的人追着轿子跑,放炮仗的看到有小孩子便从篮子里抓两把糖果撒给他们,引得一群孩子哄抢。
本来平安无事,临走到田家门口时,却有人拦轿,陶清一看,原来是田祥由两个家丁扶着,自己拄着拐一瘸一瘸出来,田祥直冲着轿子里喊:“金凤!你给我出来!你竟然真嫁!你下来,我不许你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