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梦换好衣服下了楼，没瞧见什么人，倒是深眼窝的女佣朝她匆匆一笑，便不见了。

　　按说马里奥换衣服也不至于这么久吧？去哪儿了？

　　在屋子里寻找的工夫，不知不觉走到了书房门口，看到马青山正手执毛笔认认真真地写着字。

　　方梦站在门口，痴痴地看着。

　　不一会儿，马青山头也没抬地说：“站在门口干嘛？想看就进来吧。”

　　方梦羞涩一笑，背着手，悄声走进去：“我怕打扰您写字。”

　　“有什么打不打扰的，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马叔叔这么喜欢书法啊？”

　　“倒也不是喜欢。”马青山撂下毛笔，打量着新写的这幅字：“最开始接触书法是因为我总是静不下心来，脑子里无时不刻不在想各种事情。那会儿我父亲还活着，他毛笔字写得好，就让我也练，练着练着就上瘾了，那种心静的感觉，恐怕也就只有在写字的时候才能体会到了。”

　　方梦看了一眼纸篓，里面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纸团：“写不好就要丢掉？”

　　“嗯，我这个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别人，都格外也严格。一幅字，哪怕有一笔写得不合我意，那这幅字也就没有保存的必要了，所以这么多年，能让我满意的作品并不多。”

　　方梦环顾两面挂满了作品的墙：“这都是您写的吧？”

　　“也不是，有几幅是别人送的。”

　　方梦从纸篓里捡起一个纸团，慢慢展开，看到上面的字，遒劲大气，作为一个外行，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这么好的字，丢了怪可惜的。”

　　马青山摇头：“可惜什么？完美的东西才有价值。”

　　“可是人又哪有完美的呢？”方梦将那皱巴的宣纸卷好，试图抚平它上面的褶皱。

　　马青山立刻会意，笑道：“你是想说马里奥？”

　　“我觉得马里奥很不错。他对待朋友非常热心，也很善良，他还这么年轻，需要更多的机会，当然也会经历很多失败，但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马里奥一直想向你们证明自己，可是您和阿姨似乎更喜欢打击他，或许这并不是你们的本意，但是有些话说得多了就习以为常了，而听的人大概也就当成了事实，会觉得自己真的不行，真的一无是处。难道，这就是您想要的结果吗？”

　　马青山铁青着脸看向方梦。

　　方梦登时有些后悔，这是来别人家管闲事吗？人家教育儿子，自己又是晚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就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对不起，马叔叔，我……”方梦正要诚恳地道歉，身后传来徐颖慧的声音。

　　“哎呀小婉，你在这里呀，我还找你呢。快来，我带你看个好东西去。”

　　方梦被徐颖慧拉着出了书房，目光中马青山最后的画面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会不会捅了马蜂窝啊？

　　但这一切的焦虑，都在看到徐颖慧交给自己的那本影集后被抛在脑后了。

　　那是一本承载着这个家庭数十年光景的影集，上面有马里奥爷爷奶奶的照片，也有他们一家的各种合影及生活照。

　　“看，这是我们初到英国拍的照片，那会儿丽莎还很小，马里奥更小。”

　　方梦看到了那个小婴儿，一张张照片看过去，尽是露点照，让人有些不忍直视。

　　徐颖慧却完全没有当一回事，还在耐心介绍：“中国有句老话，叫七岁看老。这句话不假，你看马里奥和丽莎，小的时候气质就截然不同。丽莎很少笑，照片上能看到的笑容都是在我命令下完成的，为此她学校的老师甚至来找过我，说担心孩子有什么心理问题，因为她很孤僻，总是喜欢独来独往，但成绩确实是非常优异的。

　　再看马里奥，成天就知道傻乐傻玩儿，很容易就能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一直以来他都是个不太容易感觉到压力的孩子。”

　　同一个家庭的两个孩子，成长的轨迹却完全不同。方梦不禁唏嘘。

　　“小婉，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分享这个相册吗？”徐颖慧问道。

　　方梦摇摇头。

　　“刚刚你和马里奥爸爸的谈话我听见了。不管他怎么想，但你的话打动了我。的确，我觉得在两个孩子小的时候，我们过于忽略丽莎的感受，因为爷爷奶奶的偏爱，所以理所应当把更多的爱给了马里奥，而当他们长大成人，马里奥又成了被指责和挖苦的靶子，这样真的好吗？”

　　方梦尴尬得夹紧双腿，如坐针毡。她真没想到，自己一时不受控制说出来的话，竟然让当事人都听见了。

　　“阿姨，我不是那个意思，抱歉。”

　　“不，小婉。你说得非常好，非常对，我们家就缺这样一个人来说明真相。如果这些话是我跟他爸爸说，他一定听不进去的。”

　　“可我说也是一样，而且，叔叔好像生气了。”

　　“才不是。”徐颖慧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有好戏可看了的那种表情：“你不了解他，他那个表情，是说明被人击中了。”

　　方梦心凉半截，心想：这回可糟了。说是来人家家里做客，可没说让人家堵心啊。

　　“他啊，反省去吧。你也看得出来，或许我对马里奥的态度也有不妥，但是他爸爸绝对有过之无不及。”

　　是不是应该在人家驱客之前先铺铁轨跑路？方梦开始考虑这件事了。

　　“不过，我也理解青山，毕竟曾经的遭遇对他来说打击太大了，他的种种做法，无非就是不希望子女重蹈自己的覆辙。”

　　什么覆辙呢？是马里奥说的那些事吗？

　　看方梦仍有些拘谨，徐颖慧露出了母亲般亲切的笑容，将她两只手握在掌心：“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家没有那么难相处。今天晚上会给你准备好吃的，另外，孩子，我很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方梦有些招架不住，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耳朵也开始滚烫起来，好在有头发遮挡，才不至于出糗。

　　“阿姨，我也喜欢您。”方梦礼尚往来似的说。

　　徐颖慧乐得合不拢嘴，伸手拍了拍方梦的脸蛋：“见到你之前我还有所担忧，结果……哈哈，总之，希望你跟马里奥好好相处，相互珍惜。”

　　方梦收敛起笑容，尴尬地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