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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奶奶和叶二婶相视一眼,“好嘞!”
这称重算桃哪有下地干活累, 可是求不来的好事儿。恐怕是张奶奶看在甜妹儿的身上,才分配给她们的。
叶二婶嘴角上扬得厉害。
她想起队上要选妇女队长的事儿,这可得好好表现表现。
称重用的是两米长的大秤。
上面保留着古代的刻度,一共有十六个秤星, 分辨代表着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和福禄寿三星。
这杆秤精度很好, 是张爷爷的拿手绝活之一。
“…两百斤, 八十三斤,七十九斤…总共是多少斤来着?”算数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队里的出纳可都是读过小学的哩!
没笔没纸, 不会心算。
小学生甜妹儿也听得迷迷糊糊,跟旁边思丫头一摸一样。
叶二婶在数字方面却意外有一套, 用不着算盘,心里扒拉扒拉,结果脱口而出,“嗯,好桃子六百五十四斤?”
“杏花可以担任咱们村下一任出纳啊!”张奶奶惊奇。
不等叶二婶谦虚, 门口忽然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妈, 今年产桃六百多斤吗?”
回头一看, 一身灰蓝色工装衣裤、脚踩解放鞋、浓眉大眼、一声正气的中年汉子, 大步踏进来。
“张队长!”
叶奶奶,叶二婶母女,三人下意识挺直腰板,大声叫道。
来人是碧山村现任生产队队长――张爱国。
生产队长,俗称小队长,是人民公社农村里的一个小干部,等同于工厂里的车间主任。
能当生产队长的人,必须出身贫下中农,政治清白,还要有丰富的农业生产经验。
张队长最大的责任,照顾整个碧水村社员的吃喝拉撒,让他们有工分挣、有粮吃。
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村里的社员大多都都沾亲带故。
当队长软了要受欺,硬了那些以老卖老的长辈,会毫不客气地白眼相看、骂街打人。
队长官小,不好当,还是轮流的。但村里人那几年的命运,都跟他有莫大的关系。
“叶姨婆好啊!看你这精神越来越硬朗啦!两孙女也很乖啊!”
张队长跟他妈招呼完后,态度恭敬地问侯叶奶奶。
被队长这么一夸,叶奶奶的老脸都笑开了花,客气道:“哪有,哪有,这两小捣蛋鬼皮着呢!”
叶二婶平日里最爱笑爱说,在小领导面前,却有点紧张,嗓门变小不说,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放是好。
简单嘘寒问暖一番,张队长转头跟张奶奶讨论,“这桃子产量六百多斤,我们今年就上报个一千两百斤吧?”
张奶奶表情略有迟疑,“会不会报的太少?隔壁几个村,我听说,今天粮食产量他们都是往三四倍报?”
张队长微微皱眉叹息,“过两天公社派人来收桃,报多了,我们连一半都交不起,这算个什么事儿!现在桃报的少一点,到时候粮食报多一点、上交多一点,也好看些。”
少一点,多一点。
听得甜妹儿的眼睛直打转儿。
她努力抓住‘上报要多,上交粮食要多’两个关键。
甜妹儿上前几步,用左手扯住张队长的蓝工裤,右手举得高高,软软糯糯道:“张队长,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很小的!”
张队长哈哈一笑,两手把她拎起来,笑眯眯地点头,“小丫头想问什么?”
“桃子不好吃吗?粮食不好吃吗?”
甜妹儿大眼睛瞪圆,不解地问。
张队长被问迷糊了,轻轻揪揪她的脸蛋,“当然好吃,小丫头是不是嘴馋,想吃桃了?”
“甜妹儿,赶紧从队长身上下来。张队长,不好意思哈,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今个儿回去我就好好教训她!”
叶奶奶最主要担心小孙女嘴馋,让张队长他们难做人。
“叶姨婆你说的啥事儿,这小丫头很乖又听话,哪需要教训!”
这个队长似乎不错。
很容易就被收买的甜妹儿,笑眯眼,一字一句认真解释,“张队长,我不是想吃桃。只是我们为什么要报多一点呢?六百斤就是六百斤。”
既然那么好吃,干嘛要上缴那么多。
她奶奶说了,行善必须尽力而为,不能让自己受伤,让家人担心。
粮食就算再难吃,也要留的够填饱自己人肚子呀,别以为她没听到叶家的红薯,都是跟别人借的!
大傻个队长!
甜妹儿掰着小指头,回忆幼儿园和小学墙上的标语,开始跟张队长瞎扯讲理,“要做个诚实的乖娃娃。晨星点亮黎明,诚信温暖世界……诚实守信,额,唔,立社会主义生产队之根本!”
所有人被她讲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张队长哈哈大笑,揉揉她的头发,“乖娃娃,你也知道社会主义啊?”
叶奶奶笑骂道:
“肯定是听老三讲多了,胡乱学的,队长你别放在心上。”
“说的没错哩!我记得叶三弟是以前在村头土地庙上学,这读书就是好,连家里三岁奶娃娃懂得都比别家多。”
张队长一边跟叶奶奶打哈哈,一边心里暗自嘀咕,这小丫头说的也没错。
但是现在的大风向就是吹嘘,上头也鼓励这样子,报实数可是要被其他村嘲笑的。
大家都是这么来的,随波逐流才是硬道理!
至于三岁奶娃娃的话,他也没怎么上心。
那时候农村就这样,很少能够听得进小孩的话,女娃娃就更不行。
他干脆对张奶奶讲,“妈,咱队就报一千斤吧!粮食看今年收成。”
甜妹儿的话仅仅减少了二百斤,看来还是有点用的。
然,她还是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看这张队长的脸也不太顺眼了。
跟个田鸡一样,一鼓一鼓的。
张队长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腮帮子。
这时候,忽然走进来一庄稼汉子,大声叫喊:
“张队长,你快去瞧瞧,刘二婶婆在咱们村头那棵大槐树那跪下了,说是不给她二闺女当妇女队长,她就要跪一辈子!”
那刘阿婆一听队长来啦,脸上神情立马变化,她将深深的额头纹挤成川字型,嚎啕大哭,嘴里吧啦吧啦一大串:
“我命苦啊!生来娘就去世了,娶了后娘的爹也不是亲爹,没喝过一口奶不说,从小被打被骂,三岁就要……最后被他们草草了事嫁了个没用男人……”
这刘阿婆岁数也不大,不到五十岁,头发半白,额头上的皱眉比叶奶奶还多,有人背后偷偷说这是苦命纹,但实际上,说不定是皱眉蹙额太多!
村里小辈都叫她婶婆,婶婶之类的。
她哭的也有意思,眼泪鼻涕哗啦哗啦往下掉。但说起自己的苦命一生有头有理,口齿清晰,哭嗝竟然都没打一个。
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下,刘阿婆念叨得更起劲儿。
甜妹儿竖起耳朵仔细听,莫非这就是电视新闻里面常见的碰瓷?
她脑袋瓜里开始转啊转啊。
如果真有效果的话,她要不要忽悠晓丫头来试一试?让大傻个队长少报点桃子?
又来了!
张队长只感觉脑门子疼。
不当生产队长不知道。
一当才发现,张三李四王麻子、三姑六婆,样样都有。
欺软怕硬的、爱耍嘴皮、吃软不吃硬的、见风使舵者、爆脾气的、拍马奉承的……千奇百怪,还都是沾亲带故的熟人,哪一种都不好应付。
清了一下嗓子,张队长正要说话。
一个高身板、大嘴巴、身穿灰色工装的中年汉子,从人群堆里走出来,眯着眼嘲讽道:
“我说张队长啊,你们生产小队可天天都热闹的很啊!哪像我们碧水村的村民们,十个棍打不出一个屁,一个个老实巴交的。”
张队长微微皱眉。
自从上次大队长,当众表扬他跟碧山村后,这隔壁碧水村的王队长,就跟他处处不对付。
每次两人见面,他鼻孔朝天不说,还处处找碴,啥都要跟他较劲一番。
“是王队长啊,今天不忙啊?我看王队长你挺会嗑叨的,还以为碧水村村民都喜欢把你,当作学习的榜样,都很能说呢!”
张队长上下打量他一番,才笑哈哈回道。
王队长笑意僵住,嘴角抽搐,一时半会想不到合适的词来回他。
他看了一眼大槐树下,再次扬起脖子,重新找回气势,看起好戏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