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浩荡，展开她宽大的裙裾在林间草甸上飞扬，鲜艳的明黄色布料、翻卷如潮的墨色发丝，在旭日东升的背景中显得热烈昭彰，却单薄依旧。南歌在席卷而来的凉意里双手环抱，搓着汗毛竖起的手臂。一件宽大的黑色外套，裹挟着心间萦绕的气息，连带着梵祈烨席天压地的怀抱，罩了下来。

　　“南南，我很想你。”他把脸埋进她柔软的发丝，深深吸取独属于她的幽香，恍似卢嵻河谷盛开的紫檀花的芬芳，是他心间最柔软的“噬”，亦是他此生命定的救赎。

　　她琥珀色的眸子被初阳染成金色，平静的神色没有丝毫异色，在看到白矖的刹那，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他的身边。而这一刻，她真实地感觉到，自己变成了一缕脆薄的冰凌，瞬息就融化在他炽热的怀中，顺着他胸膛的熨热，满满地贴合着他的胸襟，滑到他的臂弯中，不能动弹，也不再想抗拒。爱一个人，原来是这样的无力，就算他想要扼杀她的希望，就算已经逃离，她还是会在破碎的梦中，在汽车后备箱充满绝望的窒息里，掏心挖肺地怀念他的怀抱，默默呼唤他的名字。

　　两颗心紧紧相贴，两个灵魂缠成一缕，却因为万千的情绪纷繁，陷入失语。

　　不知过了多久，梵祈烨的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小腹，一股熟悉的暖流顺着她的腹部缓缓流淌开来，直至蔓延到四肢百骸。他俯下脸贴着她的侧颜，低沉轻缓的声音带着郑重渡进她的耳膜：“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保卫他，我们的孩子。”

　　她惊讶地一偏头，如花唇瓣便扫过他的脸庞，被他敏捷地捕捉住，千言万语都被他带着晨间清冽的薄唇吞没。纤纤十指都被他扣住，握着她的力道随着吻的深度也渐渐收紧，末端神经传来的丝丝疼痛，为喉舌间的炽热燃烧添油加火，她被他抵死缠绵的追索骇得连连退却，他却步步紧逼容不得两人间一丝一毫的空隙，直到她窒息得双肩颤抖，眼前昏花，整个灵魂都被他弑天灭地的力量搅得粉碎，他才恋恋不舍地移开一点距离，稍纵，又是新一轮的攻伐……

　　旭日当空，金光匝地，银灰色的菩提树干上，映着一双亲密交缠的影，与这满林碧荫，漫地青草，一起在美好晨光中摇曳。

　　梵氏影卫们发现，他们的白矖队长自从单独赴w国出任务归来，频频露出若有所思恍然大悟继而又兴奋愉悦最后有点迷茫怅惘的表情，而他们的少主近日来更是一洗阴郁容光焕发返老还童，呃，对，他们的少主一直被连同“老夫人”在内的众人明里暗里地认为，有点过于“少年老成”，相较于这几天竟能跟他们偶尔开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间或发个呆傻笑一记的状态，可不是“返老还童”么？

　　梵祈烨改变的原因不言而喻，至于白矖嘛，那是因为他在w国山林间执行把风任务时，突然脑洞大开地顿悟，原来真正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不需要语言的。继而生发出对爱情的隐隐期盼，也不知那个陪他在刀剑硝烟狂风骤雨中谱写爱情华章的人儿，何时才会出现……

　　南歌去了卡萨布兰，她答应梵祈烨在那里等他办完“手头的事”，而那次在G国的海岸遇袭，被G国总统处理成了一次军事演习事故，至于前国防部长的“叛国罪”从何而来，早习惯了权力更替如天气晴雨般变幻莫测的非洲人民，自然不会“吃饱饭没事干”地去深究，更何况，他们中的大部分，还真实地挣扎在温饱线上。

　　许胤齐与她恢复了联系，对她半个多月的失踪只字未提，用一句“陪同NARAN代表考察”带过，分明是梵祈烨手下那位英文名Jane，真名精卫的巾帼干将的手笔，是以当南歌到达默罕默德五世机场时，几乎所有摩洛哥GmC通讯项目的管理人员都涌到了机场，迎接这位刚刚为总公司立下汗马功劳，传说年轻貌美还跟新任非洲司司长关系匪浅的项目总经理。几十个中国人、法国人和摩洛哥人簇拥在到达口，高举着“热烈欢迎南歌女士到任摩洛哥GmC通讯项目总经理”的红色中文横幅，真有种让人哭笑不得的喜感。

　　南歌低头整理一下身上的职业套装，幸亏她这次有了先见之明，选了身比较成熟的行头，这才踩着自觉很有气势的职业女性步伐，牵着拉杆箱走出机场大厅玻璃门，迎向那一片乌压压的人群。

　　第二天，南歌就在王室组织的行业论坛上遇见了熟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德勒斯公爵却第一眼率先认出了她：“上午好，亲爱的东方天使。”南歌愕然受了他风度翩翩的吻手礼，笑道：“上午好，公爵大人，您可以称呼我的法语名字，Sylvia.”

　　德勒斯显然不以为然：“Sylvia这个名字未免有些西法混血的感觉，对了，你知道林的法语名字吗？”

　　南歌颇感兴趣地望向他。

　　“Hugo，对，与那位伟大的浪漫主义先驱同名，之前我还觉得他那冷硬冰封的性格，与那位我们‘法兰西的莎士比亚’真是大相径庭，如今看来，原来是异曲同工。”说着目光落在南歌手指上黑莹莹的“越鸟戒”上。

　　南歌不禁为他对这道戒指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兴趣疑惑，他笑笑解释道：“你知道吗，林闯荡俄罗斯时只有十九岁，他用仅仅三个月时间就让俄罗斯黑帮翻了个天，‘黑色雨果’的名号现在都还让人不寒而栗，但是我在一标军火生意被他蛮横插足后，气急败坏，闯进他的城堡想要跟他决斗的时候，还觉得他只是个子承父业的世家子，直到……”

　　直到一缕融进阒黑夜色里的身影，从充满阴森的中世纪风格门廊飘进来，如果不是他黑色衣襟上隐约浮现的淋漓血迹，散发真实的温热血腥之气，德勒斯几乎以为他是从冥府爬出的撒旦。

　　结果他非但没有勇气说出决斗的意图，还奉出了新入手的几家军工企业股份，从此开启了与“黑色雨果”长达七年的合作。

　　南歌的心仿佛也随着俄罗斯的冬天被封进了无边的冰雪，从扰攘炽热的东南亚，到天寒地冻的极北之地，再到妖魇丛生的非洲大陆，他经历的磨难远远超过了一个凡人所能承受，她不禁想起他负伤倒在热带丛林里的模样，还有他在野兽蛰伏的卢嵻河谷孤寂清修的岁月……为了一顶“人间神佛”的光环，为了梵氏的庞大基业，他的生命就这样被这些黑暗残忍的篇章填满；那双暗紫龙睛里馥郁摄人的旋涡，是为了守卫光明而舍弃光明，为了呵护温暖而割舍温暖的悲壮；印象中，只有在他深深望进她眼底之时，眼中才跳荡起充满人间烟火味道的暖意。

　　德勒斯在这时打断她的思绪：“你看这天空。”

　　她依言望向天际，这里的天空有着异常明净的蓝，莹白得泛着银光的白云在这蓝里柔软如絮，天空下矗立着一座座Art-deco风格的建筑和圣洁的清真寺，如此高阔的视野，明艳的风景，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这片天空很干净，你可以放宽心自由呼吸了。”德勒斯似是一语双关地道。他没有告诉南歌，她手上这道戒指，是“黑色雨果”与他之间的一个契约信物，他要负责这道戒指的女主人终身安全，以偿还在俄罗斯欠下的一笔血债。

　　南歌颔首：“谢谢你能来。”既然德勒斯这么说，那他一定是答应了梵祈烨什么，身为他的妻，她应该替他道声谢。

　　德勒斯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光注视着她：“不用客气，林夫人。”

　　南歌沉静一笑，回应他眼中的研判，也默认了他的称呼。

　　当话题转到阿尔诺，德勒斯不无宠溺地道：“他一放暑假就飞到泰国找他哥哥去了，两小子感情好得很，连我这个老爸都羡慕。”

　　南歌一愣，原来阿尔诺还有一个哥哥。

　　“同母异父的哥哥，”德勒斯摸摸鼻尖：“现在清莱做饭店生意。”

　　南歌在心里为他“做饭店生意”这个说辞翻了个白眼，但“同母异父”这个词还是在她心中惊起了涟漪，恐怕又是一个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的爱情故事吧……

　　在卡萨布兰卡的日子果真平静安详，项目各项工作在她到来之前已经铺开，商务上也没多少活计，她的日常，最多是在办公室钻研相关知识，或者偶尔跟着总工到现场踏勘。梵祈烨每天总会抽出时间跟她视频，有时忙得紧了就索性一直点亮摄像头，让她分享他满满当当的日程，她的目光追随着他忽远忽近，慢慢有了一种“异地恋”的酸涩的幸福感。

　　平静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一晃已经逼近与梵祈烨约定的期限，望着他愈发繁忙的身影，她也张不开口问他什么时候能够相聚，腹部酸胀的感觉日渐明显，倒是孕吐和眩晕悄然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旺盛的食欲。上午十点，南歌站在位于顶层的办公室，俯瞰着熙熙攘攘的街景，抚着宽松的休闲服下，小肚肚上一团，不知是吃出的赘肉还是隆起的小腹，她悲催地发现，自己又饿了。

　　咖啡是不能喝了，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惨兮兮地捧着喝起来。有年轻的女同事走进来，发现她羞涩地喊一声：“南经理！”她有些心猿意马地点点头，开始畅想午餐。

　　小姑娘慑于“领导”的芒刺在背，手忙脚乱地打了咖啡迅速逃离，南歌觉得好笑，想起当初刚入GmC对许胤齐也是这副德性，只到他在她面前自爆原形，渐渐露出了狐狸尾巴。自嘲间发现桌上花花绿绿的一本，是小姑娘刚才用来垫杯底的外文杂志，封面大幅的照片还是黑发黄皮肤的亚洲面孔，细眼斜飞一看就不是好人，果然近看发现“世界毒王命殒长空，随行人员无一幸免”的标题字样，南歌立即屏住了呼吸，冉素！冉素的名字登时跳进她的脑海，她找遍了杂志文章和网络，都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随即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梵祈烨的视频电话，与以往的迅速接通不同，回答她的是漫长的等待音，直至自动挂断，再播，再等，再失望……

　　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在木然地重复着这一套动作，每一次焦灼燃烧的期待，都被嘟嘟的声音浇灭，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可怕的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