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魇丛生,南歌清醒得异常痛苦,脑袋像要炸裂开,全身骨骼仿佛扎着千万绵密的针,出了一身虚汗,痛感过后才是触感,有温热的手指拂过脸庞,在颈间徘徊,唇上柔软,一股清凉缓缓注入喉舌;有光,刺眼的白,扑朔的影像,一张醉人心魄的脸,一只妖,正在吻她。
他闭着眼睛,密而长的睫毛,几乎扫到她的额头,湿凉的薄唇,轻柔辗转地滋润着她,把她从乱魇中丝丝拉回。她颤了颤眼睑,自从戴上那条沉香手串,这样的噩魇,已经许久没有发作,这一次却如此清晰强烈,胜过从前。
“醒了?”他眼皮都没掀开,继续嘴上的“工作”,在她唇上耕耘,直到她嘤的一声,试图爬起身来。身体异常沉重,像被灌了铅,梵祈烨把她扶起,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南歌望着他,直直的凝望。
“想要问什么?”他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说不出地妖冶。
“我的身体,我脑中的幻象,到底意味着什么?”真真假假,她很害怕有一天自己会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他暗色的眸子闪过沉吟,良久才道:“是封印。”
“跟这枚戒指有关吗?”想来很多奇怪的事,都是从发现这枚黑爠石戒指开始的。
“有关系,但不全是。”梵祈烨试着用她能理解的方式道:“你知道,身为梵氏家主,我身上被赋予了一些超越自然的能量。但世间万物都要遵循阴阳互守,相生相克的规则,为了达到这样的调和,必然也会有一种与我身上的力量相反的力量,它被叫做‘噬’。”
在梵祈烨迟疑的神色里,南歌渐渐理出了些头绪,一抹阴影浮上心头:“那你的‘噬’,是不是……与我有关?”
心在他略带无奈的颔首里彻底黯淡,她的脸逐渐苍白,如果说她是他的“噬”,那是不是意味着跟他在一起就会伤害他?
梵祈烨没有给她深想的时间,温热的手掌一把将她按进坚硬的胸膛,劲道大了些,撞着她的脸生疼,刚刚清醒的头脑又有点发懵,他说:“南南,这些都不是你应该考虑的,交给我。”
她脸贴着他的胸膛,隔着单薄的布料听见他火热坚定的心跳,嘭,嘭,嘭,是最美妙的律动,她不相信,自己会舍得去伤害他……但是她不得不想起阿娘神秘的失踪,阿爹在水烟里空寂幢幢的眼睛,阿弟莫名其妙的病魔和心魔,还有苏阳,还有……他,这些与她紧密相连的人事,仿佛都畸形地绞缠在了一起,隐隐指向一个真相,是否,都与这“噬”有关?梵祈烨没有言明,但他没有隐瞒对“噬”之封印的担忧,那么如果有一日封印解除,带来的将会是怎样的灾难?
他的手臂紧了几分,心头竟浮上几分从未有过的焦躁,此时此刻,他有点吃不准,怀里的小东西会不会继续钻牛角尖。虽然说过不会强迫她跟他一直走下去,但现在恐怕已经难以放手。
她终于在他怀里投降,乖乖地点了点头,他揪紧的心松下些许,肃然的眸光变得柔软,唇角微微上扬,拥着她久久不舍得放开。自然,也无法发现埋首在他怀中汲取温暖的人,珀色眸子里闪过一道幽凉的光。
三日后,南歌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底是山林野地孕育出来的孩子,身体机能修复能力都强劲些。梵祈烨这些日子似乎事务特别繁忙,紧着照顾她干脆把套房变成了办公场所,那些神秘的影卫倒是从不避讳她,她也终于慢慢习惯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或来去无踪或赫然出现的人影,他们悄无声息目不斜视与她从未有过任何形式的交流,对待梵祈烨却衷忠心耿耿,带那么点敬若神灵的意思。有时南歌会望着他凝神于电脑屏幕或是专注于文件中的身影出神,确实是完美得不真实啊,这种近乎神祇的完美,不由得让人心慌。
她想起浴佛节他与僧侣论经的一幕,虽然她没有听见谈话的内容,但那两位领头僧人凌然庄严的跪合十礼,对着姿态慵懒的梵祈烨拜下去,画面多么的惊世骇俗,当时她一颗心莫名地也跟着沉坠了下去。而今脑子里赫然出现那巨型贴金佛像的笑,轻盈、清淡、迷离、圣洁、带着一丝对人世的嘲弄,不正是梵祈烨嘴角挂着的这种笑,让人捉摸不透,正邪难辨。
接着,南歌发现了白矖的失踪,那个单纯又骇人的失语少年,梵祈烨会把他怎么样?她脚步凌乱虚浮地冲到书房,又堪堪定住,收整好烦躁不安的情绪,然后才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的门,梵祈烨已经回眸望着她,一副了然的样子。
她打了个激灵,开始害怕他对她的一切都了然的样子,这让她发现自己对他的一无所知。就像现在,他只是一面翻看手里的文件,一面随意地回答:“他出任务去了。”可是她知道没有那么简单,她在彻底昏迷之前明明听到白矖悲痛的抽泣,她醒来后提及白矖时周围人的集体缄默更让人心里发毛,但是她点点头,什么也没说。
也许连梵祈烨都没有发觉,他对她施的幻术在减弱,这一次并没有完全抹去白矖杀人的一幕,也许是封印的震荡,也许是“噬”本身的特质,总之,他没有遮盖住的惊悚画面,让南歌把梦魇和现实渐渐连成了一片,她森然地意识到,这样下去唯一的结果,就是精神错乱,万劫不复。
南歌茫然地坐在梳妆台前,镜中这个面色抑郁,妖娆性感的身体,真的属于自己吗?而台面上还放着那张雪色的短笺,上面写着歪歪斜斜的两个汉字:白矖。
她像往常一样,又来到了他的书房,安静地望着他。
梵祈烨这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抬起头来。她倚在柔软的沙发背上,裹着泰丝睡裙的身子也柔得像一条细软的蛇,眸光迷离似滑腻的信子,扯着他,一点,一点,靠近。他微凉的手指,擒住她纤巧的下颌,贴合着虎口是柔滑的触感,那双眼睛里的棕色在满满熔化,变成浅亮的金,靡丽璀璨,勾魂摄魄,这样的她,有些不一样,让他眯起了渐渐浓郁的紫眸:“南……”
她拉下了睡裙的肩带,把高耸的雪丘呈现在他面前,蛇一样凉滑的手臂攀爬着勾住了他的脖颈:“烨……”这一声空灵的叹息,击中了他的胸腔,延展至四肢百骸的震荡,他猛然托起了她的腰臀,俯身埋进她柔软跌宕的胸涛,舔吮啃噬,吞吐咬嗫,无所不用其极,炽热的掌已经撩起裙角,□□着她的圆臀,直到她纤长紧致的双腿绕成藤萝把他盘紧,她游鱼般的身子被他卡在坚硬的胸膛里,化成柔软春水,无力地□□出声。眼前天地倾覆,他带着她灵巧地滚到了沙发里,她感到光裸的脊背陷进皮质的沙发,粗粝粘腻像长了第二层皮肤,如果她真的变成一条冷血的螣蛇,就这样缠着他勒着他去死,也该是美妙的。她眯起了金色的灵瞳,迷乱中撕扯他的衣衫,手腕却被他禁锢在头顶,腹部传来他缓缓渡来的体重,“哱——”是布帛碎裂的声音,伴着□□骤至的凉意,引发她娇娆的战栗,身子不自觉地躬起,寻找攀附,迎接她的是他壁垒分明的胸胛,炽热难耐的唇舌,还有,穿刺,燃烧着欲望之火,雷霆万钧的攻伐。南歌眼前只剩下颠簸摇晃的光影,在身体深处一阵一阵席天卷地的快感里吟哦、哭泣、歇斯底里,这个男人是来自暗魇的阿修罗,柔情似海是他,残忍肆虐是他,温暖如昼是他,飓风暴雨亦是他,他此刻眼眸中喷薄着紫色瞳火,嘴角微勾,毁天灭地的冶惑,带着兽性狂野的征服,一尊暗夜丛林里的王,一只扼住她灵肉的妖。
而她已经深深沉沦,万劫不复……
熹微初露,在她觉得自己真的就要这么死去的时候,他还在舔舐她汗水淋漓的额头鬓角,残忍揪回她逐渐飘离的观感,逼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应着他依然熊熊燃烧的□□,他发出一声兽类的嘶吼,沉猛的战栗挺身,释放灼热,两具相连的肉体,倒在淫靡不堪的黑色软塌里。梵祈烨掐住她娇软无力的身子,用力地,紧紧地把她揉进怀里,沙哑而艰涩地问:“南南,你要走了吗?”
……
黄迟安华踏着晨曦来到了“瑞成府”。板应成这家宅称“府”绝对名副其实,青砖碧瓦仙灵柱,两扇素面血檀门扉尊荣而不骄矜,老式的门当与户对在珍贵的火山石地面投下青色交缠的影,檐顶一对石吼迎着天光渐露峥嵘,表情安静祥和,把狡猾狠厉的本性深深藏在心底。
家仆引着黄迟安华绕过绘着祥瑞图的照壁,沿着漆花廊道前往礼客茶亭,“瑞成府”景致繁复错落格局却很规整,三进四合,最高的建筑在板应成的主院,也不过三层,半开放式的仿古茶亭设在西北的小花园内,这里树荫匝地鸟语花香,丝毫不受暑气打扰,自成一格。亭内的红色酸枝仿明款雕花木桌旁,坐着白棉衣黑布鞋的板应成,与另一侧棕色皮肤高鼻深目,一身华贵深蓝色三件套西服的克钦亲王相映成趣。
板应成老远就望见了黄迟安华高瘦俊朗的身影,见他黑发不羁地散着,面色平淡中带一丝落拓,身上还是昨天那件米黄色的军款衬衣,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不过在瞟到身旁的克钦亲王落在黄迟安华身上眉目含笑的审度眼光后,也踏实地展开笑脸,压低声音似是开玩笑地道:“我这世侄,前两天被前妻闹烦了,跑我这躲清静来了,好好一个孩子年轻能干前途无量,遭上那么个胡搅蛮缠的女人难免有点低落,王爷见谅啊见谅。”
克钦亲王不无揶揄地看向他:“我说成老哥,我只听过叹女人遇人不淑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你这疼惜不忍的口气,有点护犊子的嫌疑了吧。不过,你几番跟我提起这个世侄,倒是很让我感兴趣。”
话间黄迟安华已经跨过门槛,外套被仆人接走,上前朝亲王扶胸颔首行了个克钦尊礼,亲王忙起身扶住他宽厚的肩头,拍了拍,朗声道:“黄迟安华,不错不错,久仰大名。”在黄迟安华抬头与他眼神交错的瞬间又肃然道:“我波哥大那支宝石矿,是你抢的吧?”
板应成错愕一怔,见黄迟安华已经镇定自若地向亲王躬身一鞠:“惭愧惭愧,若不是殿下手下留情,‘玉娉婷’早在哥伦比亚栽了大跟头,所以此番也是想来面谢承让,另外,商场自有商场的规则,也望殿下海涵。”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即顾全了亲王的面子,又涨了自家威风,板应成也不禁暗赞孺子可教了。
亲王看不出情绪地哼了一声,坐回桌面品起了板应成专门为他准备的咖啡。他虽是亚裔,但是全家已经移民英国,一套做派均是贵气十足的皇家范,与板应成这“老古董”大相径庭,两人却“臭味相投”,这是迟语岚的原话。
黄迟安华也落座,接过仆人端来的咖啡呷了一口:“树龄九十多年的‘朱苦拉’,酸度适中,浓而不苦,香而不烈,可惜……”
板应成掐着茶碗不动声色,亲王的目光却不由自主调转过来:“可惜什么?”
黄迟安华利落地把咖啡杯放回盏中,发出一声轻脆的响:“水温过高,还是用纯净水煮的,暴殄天物。”
这回换板应成骤然拧起了嘴唇,脸上精彩的表情让亲王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成老哥啊成老哥,看看你偏袒的这犊子,削起你来可是毫不留情啊,不错,不错!”也不知这一声“不错”缘何而起,板应成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茶亭中心思各异的三人,皆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拉转目光看向门口,一抹粉色的小身影吧嗒吧嗒地跑进来,甚是突兀地闯进这一方幽静沉蓄的空间,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娇美女娃,身量小巧,齐耳短发,眼眸清亮,朝着克钦亲王甜甜一笑,嘴角绽放浅浅的梨涡:“阿爹!”
亲王神色立即变得温柔和煦,招着手喊她:“阿朗莉珑,来,到阿爹这里。”
黄迟安华恍惚了一秒,原来属于一个父亲的微笑,应该是这样的,而他那位父亲大人,留在他记忆里的,似乎只有清冷的背影。
女娃一身粉红色VALANTINo小洋装,白色皮鞋,俏生生的小公主,也确实,货真价实的公主。她看到黄迟安华后,略微局促地走到亲王身边,拉着阿爹的袖子偷偷瞄,这大哥哥真是好看,模样比英国学校里那些个公爵子爵的精致,气质带点随性的潇洒,纯粹无比的“外貌协会成员”阿朗莉珑公主殿下当即迅速、坚决地认定了,非他不嫁!许多年后,阿朗莉珑公主在自己的自传里,仍然悲愤地形容这次与黄迟的历史性会面:一见误终生。
阿朗莉珑的羞涩没能维持几分钟,况且已经默认了驸马自然也就把黄迟安华划归了“自家人”,随即敛了一堆茶点垒在黄迟安华面前的茶碟里,笑眯眯地道:“黄迟哥哥,你别学我阿爹,空腹喝咖啡可伤胃了。”黄迟安华看着不断加高的点心金字塔,皱了皱眉头。阿朗莉珑以为他不信,一本正经地瞪着他:“真的,我们学校那个教哲学的老师,每天早上光一杯黑咖啡,刚胃穿孔,死了。”黄迟安华心里三滴汗。
直到板应成说要与亲王飞一趟南非,视察合作开发的楼盘,期间托付黄迟安华照顾阿朗莉珑几天,黄迟安华才察觉自己着了板老狐狸的道儿,这是要把自己卖了还得帮他数钱呢。但是自己之前确实在南美挖了克钦亲王家的墙角,说了要致谢也得拿出点诚意,“勐焕三号”的事情也在板应成的协助下进展顺利,艾利克斯已经发来了意向书,思及此,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领着一蹦一跳的阿朗莉珑出了“瑞成府”。
火红色的轿跑,在乡间公路上滑行,阿朗莉珑缩在副驾驶座里,不时地偷看黄迟安华线条硬朗的侧颜,她觉得这个男人连心不在焉叼着一支没点着的香烟的样子,都帅的一塌糊涂。风抚乱他的黑发,把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吹进她的鼻间,搅乱她的心跳。
她的艺术和绘画课成绩都很优秀,对相貌的品位在圈内也是有口皆碑的,迄今她评定的第一,男性自然数黄迟安华,女性,嗯,还未有超过六榕寺那位。为了打破车里的沉默,找话似的脱口而出:“黄迟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生。”
黄迟安华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阿朗莉珑只好继续找话:“那个,我见过最好看的女生,你一定想不到,是在寺庙里。哇塞,亚裔,但是五官很立体,大卷发,那双淡棕色的眼睛,跟北极星一样璀璨,可是也跟北极星一样冷淡。”
黄迟安华马上抓住了重点“棕色的眼睛”,摘了嘴里的香烟,忙问:“哪个寺庙?什么时候?”
“广州,六榕寺,一个月前吧,我跟师傅去参加法会。提起来我还气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师傅就把‘十四无畏’送给她了,还有……”
“还有什么?”黄迟安华感觉到什么似的,语气里有一丝急躁,让阿朗莉珑愣怔了一下,嘟囔道:“也没什么,师傅说她手上戴着梵氏少主的信物,一道什么戒指,想来这么个大美人,做梵氏少夫人也是可以的……”阿朗莉珑对人的评定标准,是一贯的□□裸的“以貌取人”。
黄迟安华的脑袋里却是瞬间纠成了一团,无数画面在眼前飞掠,病房里莫名出现的紫檀花纹身,南歌闪烁其词的表情,霭赫语无伦次的叙述,突然冒出的林莫烜,那个男人周身散发的上位者气息,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还有……那一圈绕在纤细无名指上的黑色戒指!!
乱了,有什么东西在搅乱周身的血脉,胸腔被挤压得窒闷难耐,渐渐袭来的真相,如果,如果,真是那样……
一张小脸在面前焦急地晃,黄迟安华缓了几秒才拉回神思,猛然发现车子正往路边的小河里冲,堪堪拨回方向,索性靠边停了车,撤了扶方向盘的手,点支烟闷闷地抽,这回脸色差得阿朗莉珑连找话讲的勇气都没有了,白着一张小脸眼看泪就快掉下来了,挣扎了许久,才低声道:“黄迟哥哥,那个,我听见你电话在震……”
果然,电话在他座位边震得都跳舞了,他这才发现,捞起来看是个陌生号码,要是往常他肯定果断挂掉,可是这个时刻却莫名其妙地按了接听,一声接通音之后,他发出一声自己都认不出的有点抖的声音:“喂,哪位?”
“……”
这样的沉默却让他心脏骤然狂跳起来:“喂,请问你找哪位?”
“黄迟……”这一声唤是黄迟安华梦里都没听到过的凄惶,让他心都碎成了渣。天意,这就是天意,他此刻真正体会到了一种宿命感带来的震撼。
“南,南歌!你在哪里?”语言快于心声,他现在只想马上见到她,抓住她,再也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