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窗户
整份记录表的后半段对应着盛珣和小秋相见之后, 那些日期时间大致关联着哪些事情,即便小秋记性不好,但有记忆力不错的盛珣, 可以把它们给大差不离的摸清。
像发生在之前的中学校园、第一二次委托期间、包括日常家庭生活中的一些事,就还有安迪和小熊能帮着一起回忆, 补充细节。
但能够被细致探究的也仅有表格后半段。
以盛珣做了标记的那行作为分界, 再往上直到顶头的表格前半截,他和器灵娃娃们都再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把鼓励目光投给小秋。
小秋……努力了。
“不行。”努力过的鬼瘫着一张脸,把纸张推远。
他还是平常那张鲜有表情的脸, 但说完否定的话后视线沉沉垂在推开表格后的空桌面上, 就显得有一点不高兴。
隐约还有点小沮丧。
“我想不起来什么。”小秋又冷又怏地说。
之前通过梦境找回的记忆刚好与表格完美错开,不在同一个时间段内。
鬼再怎么努力回想都是白费力, 他甚至思想开始走偏, 在考虑起要再入一回梦。
盛珣立即把这危险苗头给掐断了。
他伸手拨开小秋额头前垂着的发丝,还曲指在鬼苍白但饱满的额头上弹了一下:“想不起来就别勉强,更别说胡话。”
人非常郑重其事的否掉了鬼怪的危险意图,还对鬼强调自己只有一颗心,非常不禁吓, 宁愿他们进展慢一点也拒绝看小秋去赌^博式寻找记忆。
小秋明白盛珣的关心, 他乖乖保证自己只是想一想,对方不同意他就不会这么干。
只是在心里,鬼就还小小质疑了下人说的对方“不禁吓”。
毕竟在他看来, 这世上恐怕没几个比对方更胆大的人了。
“这又不一样。”盛珣一不小心套出了小秋想法, 得知这份质疑,他带着哭笑不得拨了拨小秋耳畔的一缕头发,“我是因为在乎你, 任何一件可能对你有风险的事都值得我担心,你的事才让我变得不禁吓。”
小秋原地静默了一会。
盛珣正将被鬼推远的纸张收回来,他将电子版的数据做了简单加密处理,预备还发给邹鹤一份,让槐合帮忙回忆一下它们是否有所对应。
身侧,专属于小秋的偏凉气息忽然就凑近过来。
盛珣感到他那一侧的手肘被轻轻往上抬了一下,牵带着整条右手臂往上托起。
再下一秒,那股沁凉气息从旁侧顺利转移到身体正前。
小秋钻了盛珣右臂的空,从他原本位于盛珣右边的座位上溜了过来,把自己填进盛珣与书桌间的空隙里。
盛珣本来正在给邹鹤编辑信息,他文件都已放进发送窗口,只等附上文字说明。
他被小秋的举动弄得手下动作一乱,窗口里霎时出现一串乱码,还好巧不巧碰到发送键。
盛珣:“……小秋。”
他喊了鬼怪一声。
小秋却非常理直气壮,还反问:“怎么了?”
他们距离挨得很近,鬼怪身上自带一股凉沁,他理应是没有呼吸。
盛珣却觉得自己好像能感到小秋说话间呵出的细小气流,他脖颈处的一片皮肤有些微痒,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气氛微妙。
……但随即就有收到了乱码信息的邹先生插来电话。
邹鹤对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无所察,他今天难得休息,能够及时查看兼回复信息,他尽情向盛珣输出自己的疑问:“你给我发了什么?这是密码还是你的紧急求援信?”
就此,话题便又被引回了正事。
什么微妙暧昧都荡然无存。
有了电话,盛珣也不必去多费工夫再编辑一回信息,他直接在通话中简述起表格的来历和作用,并托槐合也帮忙就表格前半段记录的日期时间多想一想。
槐合自然是痛快应下。
不过在挂断通话前,槐合就还提醒了盛珣另一点——他所以为的“第一次看见小秋”的时间,也有可能不是他们的第一回相见。
“少爷跟着你的时间比你想象得要久。”
槐合像害怕多说多措,他的提醒点到即止。
挂断通话,盛珣便不期然想起了当年中学时去“洋房鬼屋”探险的经历。
电子设备近在手边,正方便他把中学时代的照片又找出来,并很快调出那几张同时拍到了他跟小秋的珍贵合影。
“为什么在看这个时期的照片?”
小秋错过了盛珣翻找合影的过程,他感到人类在书房里已呆了挺久,之前放在桌角的一杯水都冷透了,便出去重新换了杯温水进来。
然后一重新走进书房,他就看见屏幕上之前的资料就已被暂时缩小到后台,换成铺了全屏的合照。
“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盛珣问。
小秋清楚盛珣是指照片上的这个时期里,自己曾对对方说了什么。
然而突然被这么问起,他也只能一怔。
盛珣便试着引导他回忆。
人先把自己能够对着照片想起的部分说了出来:“我记得当时我一回头,你就站在我背后,而且是一直都跟着我走,我还以为你是他们从其他班拉来凑人头的,脸色苍白是因为有点怕,所以我说……让你跟着我就好?”
有了盛珣的话做指引,又还有照片加强回忆。
小秋认真思索了一会,他慢慢便对这个情景真的有了印象。
“我一直都跟着你。”小秋说。
“对,你一直都跟着我。”
盛珣先肯定了小秋的话。
小秋嘴唇动了一下,依稀是个“不”的字形。
盛珣就忽然反应过来,那不是一句复述。
小秋没有在顺着他的话复述当年情形。
小秋是在告诉他,对方当年说的那句话就是——“我一直都跟着你”。
“……你究竟跟了我多久?”盛珣以为他是在内心自言自语,而他实际上将这句话真的问出了声。
小秋看起来就也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他微微歪了下脑袋。
“应该很久。”鬼只能这样说。
这意味着在那张表格的前半截记录里也该有盛珣的身影。
只是他们俩一个当初不能稳定看见鬼,毫无印象,还有一个记忆混淆,记不太清。
“除了中学时去洋房区冒险的那次。”盛珣按着自己的眉心,“我要是还能再记起来一点东西就好了。”
人直接没做鬼能突然记忆全盘复苏,把什么都记起来的指望。
他只遗憾自己当年能看见小秋的时候太少,似乎仅那一次洋房鬼屋,就再也没有了。
盛珣就也没想到的是,在他才说完这话后没两天,他居然真的得到了新线索。
还来自一个他怎么也料想不到的对象。
那是小一周以后的中午,盛珣接了个电话,光是来电显示上的姓名便让他顿了一下。
来电人是他小叔。
盛珣的爷爷总共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他爸,还有一个就是他小叔,两兄弟间相差了整八岁。
盛珣出生时他爷爷还没退,他爸选择了一条跟爷爷当年预期不太相同的路,不过也算是闯出了一片天地,而小叔小了八岁,爷爷都已经觉得儿孙自有儿孙福,新时代了,孩子们想要做什么只要不违背做人的原则,品行端正,就随意他们发挥了,结果阴差阳错,小叔却是走了大哥当年没走的路。
如今小叔年纪还不满四十,工作问题同家里聚少离多,盛珣每年基本只有过年时能跟对方匆匆见一次——还得是在对方能顺利休假的前提下。
至于平常,盛珣能在生日时收到来自对方的礼物跟问候,就算是难得。
忽然在一个非节假日也非其他重要日子的时间接到小叔电话,他实在很难不愣。
“小叔?”
愣神归愣神,片刻的怔忡过后盛珣还是很快接起电话。
通话另一头,他小叔“嗯”了一声,问他:“你不方便接电话?”
职业性质使然,小叔这话本来是叔叔对侄子的关心,还带着几分体贴,然而他语气平板,不由自主显得像一句指令。
“没有,只是有点意外。”盛珣在电话这头笑了一下。
小叔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生硬,接着就有意识的把口吻放和缓了点,告诉盛珣,他打电话过来,是因为在邻市刚好有个会,要途径盛珣大学,老爷子听说他这回跟盛珣顺路,能到盛珣这里,在出发前便专门给了命令,要求他把家里为盛珣准备的生日礼物正好带过来。
联系盛珣,就是为了确定时间,到时候如果他那边行程排得开,他再带盛珣去吃顿饭。
“有个会”实际上是很笼统的说法,小叔具体在做什么经常不便仔细分明地说。
反正不管他是带着怎样的工作任务,他对家人说“有个会”,家人便都心领神会。
“我知道了。”盛珣说。
他在家人面前会省去许多客套话语,见小叔那边这会好像时间宽裕,不是匆匆说两句就得挂电话的样子,他就还感慨了下:“没想到今年还有家里准备的礼物。”
小叔在对面平平地回:“说得像家里往年亏着你了。”
“往年没有既是爷爷钦点,又是小叔专送的规模。”盛珣接话得轻松。
尽管小叔如今看起来是严肃又稳重的模样,说话口吻还稍显冷硬。
但因为对方小亲爸八岁,盛珣出生时,小叔都还没上大学,才十几岁。
对方既是长辈,在盛珣小时候又常常显得还很像一个哥哥。
别的不说,盛珣那一身从小就能□□上树攀上爬下的本领,所有技巧性的东西就都基本是小叔教的。
当然,据小叔之后回忆,他当年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身手矫健的侄子,觉得男孩子除了学习要好,身手也要好,才能担得住事。
……结果没想到养出来了一只小猴子。
“还好你后来没长偏。”
说起盛珣小时候与长大后的对比,小叔总要这么点评,口吻里都透出显而易见的欣慰。
大忙人今天是真的不忙,盛珣拿生日礼物的事跟小叔开玩笑,他确定自己听到对方非常短促地笑了声。
他们家不搞礼物保密的那一套,小叔接着就直接在电话里告诉盛珣,那礼物是一对玉牌。
它们还有点特殊,因为两块玉牌一新一旧。
旧的那块还是盛珣小时候戴过的,当时家里费了点功夫替他求来,给小家伙当做平安符戴。
新的那块与旧的出自同一块玉料,配在一起契合无比,是一对品相极好的双佩。
“我小时候戴过玉牌?”盛珣发现自己对玉牌的事毫无印象,他从小叔说旧玉牌自己小时候戴过起就有些懵。
小叔也在对面顿了一下:“你不记得了?”
“不记得。”盛珣诚实道。
小叔那边似乎是想了想,便很快为他找到理由:“不过那时候你也还小,大概只戴到五岁,是还在读幼儿园的年纪,不记得也正常。”
盛珣有点含混的应声,他按着“五岁”这个线索去回忆,发现自己依旧毫无印象。
就听小叔那边又说:“说到这,还有个事你肯定也不记得,当时那玉牌是你五岁时自己摘的。”
盛珣连自己戴过这东西都没有印象,更别说记得为什么又不戴了。
他只能又回小叔一句“不记得”,等小叔把话说下去。
“你那会刚满五岁不久。”小叔回忆着说,“应该是老爷子最先发现你玉牌不见了,他先去问你父母,怕是大人给摘了,你父母不知情,你爸又来问我,结果我也不知道,最后全家才齐聚一堂的问你,然后你说,送给哥哥了。”
盛珣自从做了那个他变小还喊人哥哥的梦,最近对“哥哥”这个词有点过敏。
他立即问:“什么哥哥?”
“全家当时还想问你呢,什么哥哥?”
小叔说这句“什么哥哥”正是家里人当年问盛珣的话。
他们全被年仅五岁的盛珣弄得莫名其妙,在客厅面面相觑。
“嫂子还以为,是你在幼儿园里认识的朋友,你把玉牌送给了年纪比你大一点的小男生。”小叔继续说。
然后他问盛珣:“结果你知道最后的答案是什么样的么?”
盛珣当然又不知道。
小叔就才告诉他,家里人当时懵了半天,大哥大嫂——也就是盛珣的父母都准备给幼儿园老师打电话了,想托老师帮忙关注一下有没有哪位小朋友收到一块玉牌。
还是带盛珣时间更久的老爷子心细,他哄着五岁的小盛珣问是哪个哥哥,什么时候认识的,知道哥哥叫什么名吗?
五岁的盛珣告诉爷爷,不知道哥哥的名字,哥哥话很少,是在家里认识的。
“我把玉牌送给窗户哥哥了。”小盛珣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他也需要保佑,把自己的平安分给他。”
盛珣他爸在老爷子的眼神示意下放下电话,转身进了儿子的房间,就真的在窗户上找到了丢失的玉牌。
小盛珣像挂晴天娃娃一样,将玉牌系在窗户上吊着。
“你小时候是真的很喜欢跟家具说话。”小叔向已经二十二岁的盛珣简练描述完当年情景,他还回想起了盛珣小时候的其他一些趣事,声音里有淡淡笑意。
电话这头,盛珣举着手机,却是走了神。
小叔最初对盛珣说起玉牌,盛珣真的毫无印象,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喜欢对家具说话的事,这个习惯也跟随了他许多年。
……但当小叔说到“窗户哥哥”,那个瞬间,盛珣的感受非常奇妙。
他脑子里就像有一扇闭合已久的门,门板与把手上都落满了灰,把门给结实掩盖着,让他自己都忘了原来还有扇门在这里。
可那句“窗户哥哥”就仿佛一只伸出的手,它推了门一把,还抹去了一些灰尘。
盛珣发觉他对这个名词是有印象的。
……
那时候的盛珣真的非常的小,比他梦里的小男孩模样还要再小,是人踮起脚来,踩着小凳子,方才勉强能有他们家的窗台高。
“窗户哥哥”好像是有一天忽然出现在窗口的,盛珣那天照例踩着小凳子去扒窗台。
爷爷要上班,爸爸妈妈要上班,小叔要去学校,没有人可以带他出去玩。
大人们在出门前为了安全,还从外面将家门反锁了,他出不去,就只好搬着小凳子来窗台前站一站,望一望外面的家属区大院,想看看今天外面会不会有其他小朋友玩耍,又或者是看看院子里常见的那只黄色大猫,今天会不会也来窗前的大树下睡午觉。
“窗户哥哥”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
还没读幼儿园的盛珣扒着窗台有些费力,忽然的,他听见面前的窗户发出轻轻“叩”一声响。
他再一抬头,就看见半开的玻璃窗边有一个很好看的哥哥。
那人坐在他半开的窗上,将腿支在细窄外窗沿,单手撑着窗框。
小盛珣十分惊奇,因为好像一眨眼前窗户上还没有这个哥哥。
于是他想起家人给自己读过的一些故事,开动他的小脑筋,然后大胆发问:“哥哥,你是窗户变的吗?”
窗户上的年轻人沉默了一小会,望着小男孩莫名充满期盼的眼睛。
他最后就认可了小男孩的说法,说:“嗯。”
小盛珣就开始喊他“窗户哥哥”。
“窗户哥哥”经常在盛珣被独自留在家里时来陪他,有时候也会在夜里来。
小孩子睡觉总是比较早,盛珣那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房间,懂得晚上独立睡觉。
许多次,早睡的小孩夜里因各种原因醒来,他在困倦中睁眼,还会看见“窗户哥哥”坐在他窗台,像个守护神一样守着他睡觉。
“你为什么要选择当窗户精呢?”小盛珣还问过对方不少稀奇古怪的问题,以为精怪是可以随便选择自己想当什么的。
“窗户哥哥”对着他无言以对,知道小家伙完全忘了这个名头是他给自己按的。
盛珣也还问过对方:“你为什么总是走窗户来看我,从来不走门呢?”
“窗户哥哥”回答不了,他好像自己都也忘了他是为什么要执着于走窗户。
不过有一回,当小男孩这些奇怪问题车轱辘似的又一次被提起,“窗户哥哥”忽然伸手,看起来是想要摸一下盛珣的头。
盛珣都做好了接受亲密举动的准备,谁知道哥哥的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好像改了主意。
“哎?”小男孩很疑惑,“你不是想要摸我吗?”
“我碰不到你。”“窗户哥哥”说,“你身上带着许多的祝福与平安祈愿,这很好。”
小男孩对他身处的世界都还尚一知半解,更别说去理解什么深奥问题。
但非常奇妙,盛珣听完这话,他从中提炼出的一条信息是——他有许多祝福与祈愿,哥哥没有。
“那我把我的玉牌送给你。”小男孩说着,就慷慨解开了脖子上的红绳。
他还记得“窗户哥哥”说碰不到自己,于是作为一个细心的小男孩,他没有去拉哥哥的手,是把玉牌直接挂在了窗上。
这样一来,他把自己的平安分给哥哥一部分,也许哥哥之后就可以碰到他了吧!
小男孩天真的想着。
他什么都不记得,却与曾经的他一样有一腔热枕。
等盛珣将玉牌挂完,窗边的人似乎就已愣了好一会神。
“窗户哥哥”伸手,在盛珣把小短胳膊收回去后才轻轻碰了垂挂的玉牌一下。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是为什么总要走窗户来看小男孩。
不过那个瞬间,他记起来了一点东西。
过去,你总是来我窗前看我。
所以,现在换我来窗前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回收伏笔真的快乐】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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